第2章 宫门验伤

话音刚落,黄金面具落地,底下竟是颗骷髅头,眼眶里的绿火渐渐熄灭。蒋师仁呆立在原地,看着那具倒在雪地里的骷髅,突然发现它的左手无名指也缺了半节——那是老通事张诚的指骨。

王玄策捡起地上的贝叶,此时上面的簪花小楷已换成新的字句:心伤可验,宫门可开。他将贝叶递给蒋师仁,看着少年用布带勒紧手臂的伤口,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记住,幻术能仿容貌,却仿不了人心。你爹要是看见你为了个假骷髅失魂落魄,定会用铁钳敲你的脑袋。

蒋师仁低头看着石阶上渐渐褪色的二字,突然捡起横刀,刀面映出自己苍白的脸。远处的宫门正在缓缓开启,门后传来吐蕃赞普的诵经声,而王玄策的断足已踏上第三级石阶,骨铃的残片在他脚下发出最后的哀鸣,像在为被戳破的幻象送行。

第三节 腐手验疤

转经筒的余音还在宫墙间回荡,那七只刚化作飞灰的腐烂手臂竟从石阶缝隙里重新钻出。这一次它们不再指向阴影,而是像嗅到血腥味的饿狼,直奔王玄策的断足而来。最前面那只手的指骨上还缠着半片唐军号服,腐烂的指尖精准掐住断足的新肉,指甲缝里的黑泥混着血珠渗进伤口。

“正使!”蒋师仁的链子刀如灵蛇出鞘,铁链撞在石栏上发出脆响,却被另一只腐手缠住链节。王玄策只觉断足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只腐手竟生生剜出一块带血的碎骨——骨头上还沾着佛血凝成的金斑,正是三日前佛骨残核渗入伤口的位置。

腐手攥着碎骨向转经筒飘去,指节摩擦时发出“咯吱”声响,像是在炫耀战利品。王玄策按住流血的断足,视线追着那截碎骨——当它坠入鎏金筒身的刹那,筒内突然爆发出洪钟般的诵经声。不是吐蕃喇嘛的梵音,而是玄奘法师译经时特有的语调,“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的经文混着檀香,从转经筒的缝隙里漫出来,听得蒋师仁猛地抬头。

他认得这声音。当年在长安大慈恩寺,他曾偷听过玄奘法师为文成公主讲经,那语调平缓如恒河流水,此刻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更惊人的是,经文中的每个字都化作金粉,顺着气流盘旋而上,最终落在王玄策敞开的衣襟上。

金粉在胸前的伤疤上流转,竟渐渐勾勒出河西走廊的轮廓。锁骨处被毒箭射穿的圆疤成了玉门关,左肋被弯刀划开的长疤化作祁连山,就连后背火铳灼伤的焦痕,都变成了敦煌城外的月牙泉。蒋师仁凑近细看,发现那些伤疤组成的城池间,还标注着细小的唐军烽燧——那是贞观年间他随父亲护送粮草时,亲手埋下的烽燧标记。

“这是……”他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瞥见黄金面具的残片正在重组。方才碎裂的面具突然从雪地里跳起,边缘的裂痕自动弥合,只是面具后的面孔不再是骷髅,而是个青面獠牙的夜叉。蒋师仁的链子刀骤然发力,铁链缠上面具的眼洞,刀锋旋出半道银弧:“妖孽还敢作祟!”

刀光劈碎面具的刹那,碎片在空中突然凝滞,然后重新拼凑——这次露出的竟是张年轻英挺的面容: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嘴角还带着点桀骜的笑意。蒋师仁的链子刀僵在半空,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来——那分明是松赞干布年轻时的模样,他在吐蕃赞普的寝殿见过画像。

“松赞干布?”王玄策的声音带着寒意。他记得史书里记载,这位吐蕃赞普曾派使者赴长安求亲,画像里的青年眉眼间有种草原鹰隼般的锐利。可眼前这张脸的左眉骨,却有一道与王玄策相同的疤痕——那是当年与泥婆罗兵作战时,被流矢擦过留下的印记。

“正使当心!”蒋师仁突然回神,链子刀收回时带起劲风,将那张变幻的面孔劈成两半。碎片落地的瞬间,铜匣里剩余的金粉突然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成两行文字:左侧是汉文楷书“真伤者,得兵”,右侧是吐蕃文草书“伪伤者,得死”。两种文字的笔画间都缠着血丝,像是用活人血写就。

“轰隆——”整座宫门突然向内洞开,门轴转动的声响震落檐角的积雪。门后并非预想中的吐蕃宫殿,而是三百名赤膊力士列成的方阵。他们皮肤黝黑如檀木,肌肉贲张的胸膛上都烙印着相同的图案——不是吐蕃的狼图腾,而是王玄策身上最狰狞的七处伤疤。

站在最前排的力士,左胸烙印着断足处的锯齿状疤痕,右肩是箭伤的圆疤,腰间那道横贯肚脐的刀疤,与王玄策被阿罗那顺亲卫偷袭时留下的伤口分毫不差。当他们齐声呼喝时,三百道伤疤在夕阳下泛着油光,竟比任何战旗都更有威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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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玄策的断足踏上第五级石阶,腐手们早已化作飞灰,转经筒的诵经声也渐渐平息。他看着那些与自己伤疤呼应的烙印,突然明白文成公主的用意——这哪里是验伤,分明是在清点他为大唐流过的血。

“校尉,”他接过蒋师仁递来的金疮药,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看他们腰间的弯刀。”蒋师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每柄弯刀的柄首都嵌着颗唐军制式的铜扣,扣上刻着的“唐”字被摩挲得发亮——那是使团二十八人标配的腰牌残片。

三百名力士同时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得像是一块巨石砸在地上。最前排的力士摘下腰间的铜扣,双手捧过头顶:“奉赞普令,凡能让佛血入骨、伤疤成图者,可率本部甲士。”铜扣在他掌心转动,露出背面刻着的小字:“二十八”。

王玄策的断足不再流血,佛血凝成的金斑在伤口处隐隐发亮。他看着宫门内延伸的长廊,突然想起使团覆灭那日,老通事张诚把最后一块腰牌塞进他手里时说的话:“正使,带着我们的名字回家。”此刻三百块铜扣在夕阳下闪烁,倒像是二十八颗忠魂化作了星辰。

蒋师仁的链子刀“唰”地收回鞘中,臂上的伤口已不再渗血。他扶着王玄策踏上第六级石阶,听见身后的转经筒又开始转动,这次传出的是《秦王破阵乐》的鼓点。宫门两侧的鎏金转经筒上,原本浮现的使团覆灭图景已被新的画面取代:王玄策站在恒河岸边,身后是八千借来的联军,战象的哀鸣里混着唐军的号角。

“走吧,校尉。”王玄策的声音穿透鼓点,带着一种近乎沸腾的平静,“让阿罗那顺看看,大唐的伤疤能长出怎样的獠牙。”断足踩在石阶上的声响,与三百名力士的甲叶摩擦声交织在一起,在布达拉宫的暮色里织成一张网——网的尽头,是中天竺即将崩塌的宫殿。

第四节 伤疤借兵

三百名赤膊力士突然同时抬手,掌心的短刀精准划向胸前烙印。血珠溅在青石板上并未散开,反而顺着石缝游走,渐渐聚成两半虎符的轮廓——左半边刻着“唐”字,右半边是吐蕃的“雍仲”符号,缺口处还在微微颤动,像在等待契合的瞬间。

王玄策盯着那滩凝血,断足的伤口突然发烫。方才被剜出碎骨的地方传来酥麻感,低头时竟见那些飞溅的血珠正顺着断足攀爬,在残端凝成层金铁般的外壳,五个尖锐的趾尖赫然成型,泛着冷光的金属表面还映着力士们狰狞的伤疤。

“正使的伤……”蒋师仁的横刀突然发出嗡鸣,刀身在掌心震颤着分解重组。原本三尺长的刀刃渐渐延伸至丈许,护手处的鲛鱼皮化作狰狞的兽首,刀背浮出古朴的云纹——那是当年其父蒋俨征高昌时用过的陌刀,他只在家族祠堂的画像里见过这形制。

“这不是借兵。”王玄策按住突然躁动的金铁趾尖,声音沉得像淬了冰,“是验兵。”话音刚落,最前排的力士突然屈膝,胸膛的伤口压向地面虎符,血珠顺着虎符纹路渗进石缝,“咔嚓”声里,半块虎符竟从石中凸起,泛着玉石般的光泽。

变故陡生。宫墙突然剧烈震颤,铜匣最后一块残片从王玄策袖中飞出,“钉”进西侧墙面的刹那,整面墙竟变得透明如琉璃。墙后并非殿堂,而是层叠的棺椁——里面封存的唐军遗骸都保持着握物的姿势,枯骨指间的半块鱼符泛着幽光,符上的“河西”二字被血渍浸透,与力士们的血符遥遥相对。

“是贞观十四年的河西军。”蒋师仁的陌刀在掌心发烫,他认出其中具遗骸腰间的铜铃——那是父亲当年赠予袍泽的信物。遗骸们的手腕突然转动,半块鱼符齐齐指向王玄策,缺口处的齿痕与他怀中那半块竟严丝合缝。

力士们的血符突然掀起腥风。左半边“唐”字虎符猛地跃起,在王玄策膝前盘旋,金铁趾尖触到血符的瞬间,断足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些金属外壳竟顺着骨骼向上蔓延,在小腿处凝成半截胫甲,上面的纹路与虎符完全重合。

“还没完。”王玄策咬着牙按住胫甲,视线扫过透明墙后的遗骸。最上层那具遗骸的脖颈处,挂着枚熟悉的铜印——是使团老通事张诚的印信,当年在长安西市刻的,边角缺了块月牙形的缺口。此刻那印信突然从遗骸颈间脱落,穿透琉璃墙落在血符上。

“噗”的声,血符炸开成漫天血雾。三百名力士同时闷哼,胸前的伤疤突然渗出黑血,虎符右半边的“雍仲”符号开始扭曲,化作头张牙舞爪的雪豹。雪豹虚影扑向王玄策的瞬间,蒋师仁的陌刀横扫而出,刀风劈开血雾,却见雾中浮现出无数唐军的脸——是那二十八名弟兄临死前的模样。

“过得了血符,未必过得了亡者关。”高台上突然传来女声,文成公主的身影隐在经幡之后,手中的《金刚经》正泛着金光。王玄策的金铁趾尖在石上划出火星,看着那些亡者虚影渐渐逼近,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的河西地图:“我身上的疤,就是他们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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