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本人,却已经身处另一场,更大、更危险的风暴的,风眼之中。
车轮滚滚,碾过北地坚实的官道,扬起一路烟尘。
苏明理乘坐的马车,是宗室专用的四轮大车,车厢宽敞,内里铺着厚厚的毛毡,行驶起来,远比寻常马车平稳。即便如此,长途的颠簸,依旧不是一个八岁孩童的身体所能轻易适应的。
车厢内,苏明理斜靠在软垫上,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神,却依旧明亮而又平静。
他没有看窗外的风景,也没有去理会车外那些锦衣卫校尉们如影随形的监视。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脑海中,进行着一场紧张而又周密的“沙盘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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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朱厚熜……”
这个名字,在他心中反复盘桓。
前世作为文学博士,他对明史的了解,远超这个时代的任何人。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个怎样复杂、怎样矛盾,也怎样危险的帝王。
他聪明绝顶,二十年不上朝,却依旧能通过内阁、司礼监与锦衣卫这三架马车,将整个帝国牢牢掌控在手中。
他又愚昧不堪,痴迷玄修,为了虚无缥缥缈的长生,可以耗尽国库,任用奸佞,甚至做出“壬寅宫变”那等险些被宫女勒死的荒唐事。
他残忍多疑,对朝臣动辄廷杖,视人命如草芥。
他又极度自负,渴望青史留名,渴望成为“道君皇帝”,渴望得到上天的认可。
“小真人……长生大道……”
苏明理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他知道,这五个字,既是自己一步登天的“天梯”,也是悬在自己头顶上,最锋利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自己,绝对不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一旦被贴上“方士”的标签,无论前期获得多大的恩宠,最终的结局,都只会是被榨干所有价值后,无情地抛弃,甚至是被当做“炼丹失败”的替罪羊,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他也绝对不能,直接去戳破皇帝的美梦。
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几十年的偏执狂,是听不进任何逆耳忠言的。强行“科普”,只会让他龙颜大怒,当场便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不能顺从,也不能违逆……”
苏明理的双眼,缓缓闭上。
他的大脑,如同一台精密的计算机,飞速地运转着。
“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偷换概念’。”
“我要将他所求的‘长生’,从肉体的、虚无的层面,引向精神的、现实的层面。”
“他要‘长生’,我便给他‘功业’。何为长生?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此之谓三不朽。让大周朝国泰民安,四海升平,让他的功绩,被万世传颂,这,才是真正的‘长生’!”
“他要‘丹药’,我便给他‘利器’。何为仙丹?水转翻车,可让万民免于饥馑;八锭纺车,可让万民免于寒冷。这些,才是能让国家强盛、江山永固的‘灵丹妙药’!”
“他要‘玄学’,我便给他‘科学’!用格物致知的‘实学’,去解释天地万物的‘道理’,将世界的本源,从虚无缥缈的‘神仙鬼怪’,拉回到可以观察、可以计算、可以验证的‘客观规律’上来。这,才是真正的‘大道’!”
这是一个无比宏大,也无比凶险的计划。
他要做的,不是去“欺骗”皇帝,而是去“引导”皇帝。
他要用自己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与见识,为这位同样聪-明绝顶的帝王,构建一个全新的、更宏伟、也更能满足他虚荣心与控制欲的“世界观”。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他便能化危机为坦途,将皇帝,变成自己推行“实学”理念,最强大的后盾。
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而这场豪赌的第一个筹码,”苏明理缓缓睁开眼,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了一沓纸张和一支炭笔,“便是我进京面圣时,要呈上的……第一份‘丹方’。”
他将纸铺在腿上,借着车厢内昏暗的光线,开始飞快地书写、描画起来。
纸上出现的,不再是复杂的机械,也不是深奥的策论,而是一幅幅……人体的骨骼图、肌肉图,以及,一些标注着“穴位”、“经络”的简易针灸图。
他要献上的第一份“丹方”,名为——《论人体之构造与养生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