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争论,是思想碰撞的开始

那篇《论漕运之利弊》,并未像他想象中那般空谈阔论。文章开篇,便罗列出了一系列详实得令人心惊的数据——“我大周岁漕四百万石,其中,自淮安至通州,因河道淤塞、水手贪墨、官吏盘剥,其损耗竟高达三成以上,计百万石有余。此百万石,足以活饥民数以千万计……”

张若谷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这些数据,他从未在任何一本圣贤书中读到过!文章的作者“清河居士”,仿佛亲身走过千里漕运一般,将每一个环节的弊病,都剖析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他强忍着心中的震撼,继续往下读。当他看到那篇《清河县棉桑种植考》时,更是被其中的内容惊得说不出话来。

文章里,没有一句“子曰诗云”,通篇都是诸如“我县南高北低,南坡向阳,土质松软,宜种棉;北地近水,沙土交杂,宜植桑”、“棉三年需轮种,否则地力衰竭,其产锐减”、“桑叶采摘,须留三叶于枝头,方不伤其根本,来年可发新芽”之类的……“农人之言”。

可这些“农人之言”,却被作者用一种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的文字,归纳总结,甚至还附上了一张简易的清河县地图,用不同的标记,标注出了最适合种植棉、桑的区域。

这……这还能算是文章吗?这分明是一份……一份足以指导一县农桑的“方略”!

最后,当他颤抖着手,翻到那篇最大逆不道的《论商税与国本》时,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

“……朝廷抑商,本为固农本,然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堵不如疏。与其禁之,不如官督商办,设市舶司,抽其税以充国库。商贾逐利,天性也。善用之,则可为国之利刃。国库充盈,则可轻徭薄赋,减农人九成之负,则农本自固,何须强抑之?……”

“减农人九成之负”!

这七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张若谷二十年来由圣贤书构筑起来的世界观!

他呆呆地坐在茶摊前,手中那碗早已冰凉的粗茶,洒了一半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他反复地、贪婪地阅读着那几页薄纸,只觉得一扇从未想象过的大门,正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