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康兄弟,”
王伦放下酒杯,看似随意地提起。
“你在江南,为官家督造过征伐用的花石纲大船,见识过大场面。江南、闽浙沿海的船务,想必也多有耳闻吧?”
他稍稍前倾身体,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我常听闻,江浙闽粤的海商,富可敌国。他们用的海船,与我梁山水泊里的这些舢板、乃至运河里跑的漕船,恐怕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吧?”
几杯烈酒下肚,气氛热络。
一提到自己浸淫多年的老本行,原本还有些拘谨的孟康,眼睛瞬间就亮了。
“泊主明鉴!” 孟康声音洪亮了几分,带着匠人特有的执拗和自豪。
“海船与内河船,那真是云泥之别,压根没法比!”
“内河船,讲究的是吃水浅、船身窄、转向快,得在弯弯绕绕的河道、水门闸口里钻来钻去。可海船——”
他语气一顿,流露出对浩瀚海洋的敬畏。
“要对抗的是遮天巨浪,要耐得住海盐长年累月的啃噬!得要载得多,跑得远,骨头够硬!”
他谈兴大发,情不自禁地伸出食指,蘸了杯中残酒,在光滑的榆木桌面上“唰唰”勾勒起来,线条流畅,仿佛船型就刻在他脑子里。
“就拿江南海商里最出名的‘海鹘船’来说,” 他边画边讲,唾沫横飞。
“船身低矮狭长,头尾尖翘,就像那种贴着海面飞的海鸟‘鹘’,尖底能破开浪头,高舷能挡住涌上甲板的海水。”
“木料非得用坚硬如铁的‘铁力木’或者百年‘荔枝木’不可!龙骨要像人的脊梁,粗壮结实;肋骨要排得密密麻麻,才能扛住风浪捶打。”
他越说越细,眼神放光:“好些干舷高的大海船,还用上了‘水密隔舱’的绝技!”
说着,他用酒水在桌面船型上画出几道横线。
“用厚实的隔板,把船肚子里分成一个个互不相通的小房间,就算一个舱被礁石撞破进了水,也能把它关在里面,不至于全船都跟着沉底!这是保命的根本!”
“这样的大船,大的能装几千料货物,带上几百号人和够吃几个月的粮水,就靠着风帆之力,能在海上飘几个月不靠岸!”
王伦听得极其入神,目光紧紧跟着孟康的手指移动,仿佛能透过那潦草的水痕,看到巨舟在墨蓝色的惊涛骇浪中劈波斩浪的雄姿。
他适时追问,语气带着引导:“如此巨舟,能跑多远?一趟下来,利润几何?”
孟康眼中闪过向往,语气也带上了惊叹。
“听那些胆大包天的海商吹嘘,近的跑高丽、倭国;远的能到三佛齐、占城、真腊!还有更不要命的,靠着祖传的海图和晚上看星星定方位的‘牵星术’,居然能跑到天竺、甚至大食人的地盘!”
“出去的时候,船上装满了咱们的瓷器、丝绸、茶叶、漆器,这些都是咱们的好东西,到了外邦就是天价!回来时,船舱里就塞满了胡椒、丁香、龙涎香这些香料,还有象牙、犀角、宝石、名贵木材,甚至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奇珍异兽!”
“跑这么一趟,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十个人里能回来五六个就算海龙王开恩。可一旦能全须全尾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