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沙哑的“进来“,他头也不抬地伸手去接公文,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僵住了。
镜片后的瞳孔剧烈收缩,汉东省那句玩笑话竟成了谶语——“要抓也得是你祁同伟来抓“,没想到一语成谶。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真到这一刻,这位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人仍感到一阵眩晕。
他这辈子全扑在事业上,即便料到结局,胸口仍翻涌着难以平息的浪潮。
“坐。”赵立春摘下眼镜,笑容里带着长辈式的温和,仿佛门外那些便衣真是他警卫似的。
祁同伟沉默地拉开椅子,眼前浮现出在汉东的岁月。
他能从山村小子跃升公安厅长,固然有高育良提携,但最终拍板的终究是这位老人。
上次半真半假的谈话犹在耳边,此刻看着对方松弛的眉宇,他忽然意识到:连赵立春这样的角色都逃不过宿命,自己又算什么?
办公室陷入诡异的安静。
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审讯的是祁同伟——他腰杆笔直地坐着,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阴郁。
赵立春反而笑出了声:“怎么?抓蛀虫还摆张苦瓜脸?“老人眼角皱纹舒展开来,这份从容不是强装的。
当他捕捉到祁同伟眼中转瞬即逝的痛色时,忽然觉得值了。
在这条不归路上,能有个懂你的人用这样的眼神送你一程,比千百句漂亮话都强。
如今的班子里,都是些什么货色?
妖魔鬼怪,三教九流全齐了。
赵立春这些年,早就见怪不怪。
但祁同伟不同,他身上带着人情味。
或者说,他尝过苦头做过取舍。
所以看待事物,不会非黑即白。
反而多了几分苍凉,几分无奈。
祁同伟一时语塞,听完赵立春这番话。
略作迟疑,缓缓开口:
“老书籍,需要过目下红头文件吗?“
说着便递过一份装订好的材料。
见祁同伟这般举动,赵立春眼角的笑纹更深。
轻轻摆手,声音里带着砂纸般的质感:
“同伟啊,你觉得我缺这个?“
虽说是寻常语气,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
让祁同伟后颈一凉,确实。
何须多此一举?赵立春何许人。
在权力巅峰盘踞十数载,什么阵仗没经历过。
多少惊涛骇浪,明枪暗箭。
他始终稳如泰山,这等人物。
会看不透官样文章?白纸黑字写的。
不过都是场面话,水底下的暗流。
才是要害所在,这点祁同伟心知肚明。
闻言只得扯动嘴角,露出个苦笑。
四目相对时,空气里飘着说不清的滋味。
祁同伟轻叹着将文件搁在茶几上。
“这玩意儿糊弄外人还行,给您看就寒碜了。”
赵立春突然放声大笑。
连他自己都诧异,竟在这种时刻。
笑得如此痛快,命运当真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