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金三角

九两金 是我老猫啊 4805 字 13天前

陈九的手指,重重地敲在地图上,

“我们和科尔尼,在玩着同样的游戏。我们都在煽动民意,都在将民众的怒火,转化为具有毁灭性的物理力量。但我只能藏在幕后,只能利用爱尔兰人的身份来点燃暴乱。而科尔尼煽动的暴乱,却让他成为了工人阶级的领袖,加州的工人党,如今可以参加选举,更是通过罢工掌握了更大的权利。”

“这就是我说的,我们输掉的地方。”

“在这片土地上,游戏规则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白人可以利用民意,将暴力转化为政治资本。而我们,无论我们多么聪明,多么强大,我们煽动的任何反抗,最终都只会被定义为犯罪。因为我们的肤色,决定了我们永远是这个游戏的局外人。”

“我们可以躲在幕后,当一个操纵木偶的傀儡师。但我们永远也成不了走上国家上层的路。因为这片土地,永远不会承认黄皮肤,今天是,未来一样也会是。”

“这,不是我们的家。”

”同样,这也不是我们要走的路,因为一开始,他就走不通。”

“假如有一天,这个国家承认的黄皮肤,他一样也不会给你同样的平等和权利,因为,支撑这个国家建立和团结的第一宗旨,就是白人至上!”

“除非,咱们的背后,或者咱们自己,有他们不敢轻视的力量,有他们打不赢的力量,又把他们杀光的力量,这种情况一日就不会改善。”

“这就是,我来这个国家十年,看到的真相!”

“所以,我说我们在金山湾立足,靠的是什么?靠的是自欺欺人的谎言,是用钱笼络的白人上层,是用低调和默不作声换来的漠视。”

“这个国家,为什么上层统一了意志,要不断地排斥华工?因为他们担心咱们越来越多,侵占属于白人的土地和政权,所以他们出台政策,不让女人来,让咱们生不了孩子,不让华人成为美国公民,如若不是咱们主动退缩,并且分润了一些华工往海外去,还源源不断地往旧金山输送人口,排华政策只会更加严苛,到了危急时刻,不排除他们会直接封锁所有华人参与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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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咱们的退缩换来了如今的生存空间。”

陈九的目光从地图上收回,缓缓扫过在座的众人。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深刻的疲惫与失望。

“外敌可畏,但更可怕的,是我们内在的短板。”

“以前总说,我们是在美的华人。我们真的是一个整体吗?”

他冷笑着反问,“不,我们不是。我们是一盘强行捏在一起散沙。看似被我陈九捏在一起,实则是一盘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线,分割得支离破碎的散沙。”

他的目光,落在了致公堂和几个会馆代表身上。

“洪门,三合会,天地会。我们总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可实际上呢?

几年前,在旧金山,致公堂、协义堂,辫子党,各个小堂口,哪一个,不是为了争夺一个码头的脚力位置,争夺鬼佬工厂的苦力位置,为了多收几条街的保护费,而斗得你死我活?我们拜的是同一个关公,念的是同一本海底会簿,可我们挥向自己兄弟的刀,比挥向白人的,要狠得多。”

“还有会馆。”

他的目光转向了几个代表着华人商界的管事。“冈州、三邑、阳和、人和……六大会馆,名为华人之领袖,实则不过是几个大宗族、大乡绅,维护自身利益的工具。他们关心的是自己店铺的生意,是自己能否从新来的猪仔身上,再多榨出几两油水。感恩节的暴徒冲进唐人街,咱们合力打退时,甚至有人想过要交出几个替罪羊,去平息白人的怒火。”

“这就是我们之前的组织,包括现在清国内的组织,一个以乡土、宗族、帮派为纽带的,看似庞大,实则脆弱不堪的集合体。

忠诚,是给新会陈氏的,是给台山李氏的,是给某个堂口的香主,而不是给华人这个虚无缥缈的身份。一个来自四邑的敌人,和一个来自爱尔兰的敌人,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华人的自我认同感,已经被满清打碎了!”

“这种组织形式,飘零海外或者在国内的乱世,或许能提供一些庇护。

但在如今这个世道里,它就是鸦片一样的毒药!它让我们内耗,让我们猜忌,让我们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永远无法拧成一股绳。

所以,我在来旧金山不久,就告诉自己,会党必须死,同乡会必须亡!

不是我要消灭它们,而是任何阻碍华人团结的力量,都必须被彻底铲除!”

陈九走到长桌前,端起一碗水,一饮而尽。

“我们最大的问题,还不是组织上的分裂。而是我们……没有统一的目标和思想。”

“看看我们的同胞,”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哀,“他们为什么要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漂洋过海来到这里?来海外做工?不是为了上帝,不是为了真主,更不是为了大清国的皇帝。他们不忠于任何国家,不忠于任何信仰。”

“他们只忠于一样东西——吃饱饭。”

“因为在家乡,他们连这最基本的需求都无法满足。所以他们来了。他们修铁路,挖金矿,开垦农田,在洗衣房里被蒸汽熏得看不清东西。

他们忍受着最低的工钱,最恶劣的环境,以及白人无休止的欺凌与辱骂。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最卑微的目标:活下去,然后把剩下的钱,寄回家乡,让家人也能活下去。”

“这个目标,是他们力量的源泉。它让我们这些命贱如野草的苦力,同样也拥有了野草般坚韧的生命力。无论环境多么恶劣,我们都能扎下根,活下去。”

“但同时,这也是我们最致命的弱点。”

“一个只为吃饱饭而活的群体,是无法凝聚成一个真正的力量的。

我们的团结,是建立在最脆弱的基础之上。

今天,因为有我,有你们在,有目前捏合在一起的华人总会在,因为我们能给他们提供安稳的生活和可观的收入,因为外面排华的压力,让人们不得不抱团取暖,所以他们愿意听我的。可如果有一天,咱们的组织倒下了呢?白人强征了所有的产业,或者有一天,白人社会向他们抛出橄榄枝,给他们一个二等公民的身份,让他们可以活得比现在更体面一些呢?你们觉得,还会有多少人,愿意跟着我们,就只为了吃一口饱饭?”

“一个没有统一思想,没有共同信仰的群体,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风平浪静时,它能站立。一旦惊涛骇浪打来,它就会立刻散架。”

“所以,我们必须改变。我们不能再满足于当一个富有的商会,或是一个强大的帮派。我们必须成为一个……政权。”

“政权”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长屋里炸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陈九。

“我们必须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拥有合法性的、能够团结所有海外华人的自治组织。一个能够为我们提供身份认同,能够制定我们自己的法律,能够代表我们与这个世界对话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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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再被血缘和地缘所束缚。我们要用一个新的、更宏大的理想,来将所有人凝聚在一起。这个理想,就是建立一个属于我们海外华人自己的国度。一个让每一个在海外的劳工,都能感受到,他与在南洋挖锡矿的同胞,与古巴种植园的苦力,与旧金山洗衣房里的洗衣服,是同一个种族,拥有同一个命运的地方。”

“大清治下,分崩离析,不仅满汉不容,南北不容,土客不容,甚至福建两广也不容,甚至间隔几百里地,都互相不认同。”

“这个名分,别人给不了,咱们来给!”

“我来给!”

“只有当华人这个身份,不再仅仅意味着相同的肤色和语言,而是意味着共同的政治归属,共同的国民身份时,共同的理想目标,我们才能真正地团结起来。只有到那时,我们才不再是一盘散沙,而是一块坚不可摧的钢铁。”

“我们要告诉我们的后代,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不只是为了吃饱饭。他们是为了建设一个属于自己的理想国,是为了争取一份不容置疑的尊严。这,才是我们必须为他们铸造的、新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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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陈九似乎看穿了众人的心思,“你们在想,这不可能。如果我们明天就在这安定峡谷里升起一面旗,宣布成立金山共和国,那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

“我来告诉你们,”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

“一旦消息传出去,不出一个星期,美国的太平洋舰队就会封锁旧金山湾。他们的陆军会开进这里,将我们碾成粉末。而英国人、法国人、荷兰人,这些在全世界都拥有殖民地的老牌帝国,他们会立刻下手,粉碎这里。”

“十九世纪的世界,是一个由帝国主宰的世界。这个世界,就像一个等级森严的上流俱乐部,里面坐满了腰缠万贯、手持刀枪的白人。他们不会欢迎任何新的成员,尤其是一个黄皮肤的新成员。任何公开的、独立的建国行为,都会被他们视为对现有世界秩序的挑战,都会招致他们毫不犹豫的、联合起来的绞杀。”

“我们在美国建立的商业帝国,我们所有的工厂、商铺、船队,都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我们,将成为历史书上一个可笑的注脚。”

“所以,我们的建国之路,不能走在阳光下。它必须走在阴影里。我们不能创造一个新的国家,我们必须……借壳一个危在旦夕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