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好好读书。”
洪伯突然严肃起来,“不过读书不是为了做官发财,而是为了明白事理,为了有能力改变这个不公平的世道。”
小主,
“就像你说的那个九爷一样吗?”
洪伯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挥手让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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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私塾课上,王先生讲解《大学》中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讲到“忠君爱国”时,石头仔突然举手发问:“先生,如果君主不贤明,百姓也要忠君吗?”
祠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王先生脸色铁青:“石头仔!你怎敢说出如此悖逆之言!”
“可是洪伯说,在美国...”
“住口!”王先生猛地一拍桌子,“那个洪二,不过是去美国当了苦力,懂得什么圣贤之道!你近日学业退步,原来是被这些歪理邪说迷惑了心智!”
石头仔倔强地抬起头:“洪伯说的不一定都是错的!他说美国没有皇帝,却很强盛;他说那里华人饱受欺辱,皇帝根本不管,也管不着…”
“荒唐!”王先生气得胡子发抖,“华夏文明,礼仪之邦,岂能与蛮夷之地相提并论!君臣父子,纲常伦理,乃天地之经义!你...你今日若不悔改,就跪在圣人像前思过!”
石头仔咬着嘴唇,跪在了孔子像前。
但他心里并不服气:为什么先生不容许不同的想法?为什么不能讨论洪伯说的那些新鲜事物?
课后,王先生把石头仔单独留下来,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帝象,我知道你聪明好学,但切不可被异端邪说迷惑。圣人之道,历经千年检验,是为至理。那些海外奇谈,听听便罢,不可当真。”
几天后,石头仔在村口又遇见了洪伯。
他迫不及待地把私塾里的争议告诉了老人。
洪伯听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小石头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对错,将来等你长大了,你可以自己去看啊。”
“我这次从美国回来,坐的是最快的火轮船,才花了十几天,我听说,九爷在广州也在招人,等你长大了,也许也可以去看看。”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们先生教的圣贤之道,自然有它的道理。但外面的世界也在变化,有许多新的事物、新的思想。圣贤不是也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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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里外的广州府城,一群十八岁的青年儒生也在纠结。
广州,是整个大清国最先感受到世界风潮冲击的窗口。
十三行地区早已不复往日“一口通商”的独尊地位,但依旧是中西交汇的枢纽 。
高大的西洋商馆与古老的粤式骑楼并肩而立。
珠江上,传统的沙船、艇仔与冒着黑烟的蒸汽明轮船擦肩而过,
康广厦,号长素,南海丹灶人,师从广东大儒朱次琦。
朱九江先生是晚清岭南学术界的泰斗,他治学严谨,一扫宋明理学的空疏之风,力倡“经世致用”,强调学问必须根植于现实,以解决国计民生之困。
在老师的教诲下,他一度坚信,拯救这个积弱之国的良方,就蕴藏在儒家的古老典籍之中。他沉浸在《周礼》、《公羊传》的微言大义里,试图从中发掘出“圣人改制”的真意,以儒家内部的自我革新,来回应这个“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然而,广州城无处不在的西学东渐之风,却像一股无法抵御的潮汐,不断冲击着他思想的堤岸。
城南的一家新开不久的书坊,是他时常流连之地。
书坊不仅售卖经史子集,还摆放着一些被主流士人视为“杂学”的西学译着。
他第一次在这里翻开《海国图志》、《瀛环志略》,书中的世界地图和万国风情,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眩晕。
地球是圆的,中国之外尚有无数强国,这颠覆了他自幼形成的“天朝上国”的观念。
这日午后,他与几位同在游学的青年士子聚会。
“长素兄,你看这《 中外新闻七日录》 上所言,”
一个同学指着报纸上的一篇文章,这是在广州创办的一份中文报纸,在文化人之间很流行,由英国传教士兼医生卜罗于1868年创办。
这份报纸是广州博济医院的附属机构,旨在传播西方新闻、科学知识和基督教教义。内容涵盖国内外新闻、科学常识、宗教伦理等。由于其教会背景,报纸带有一定的宗教色彩,但它也是当时广州人了解外部世界的一个重要窗口。
“泰西诸国,以商立国,以律为绳。其公司之法,股份之制,能聚万民之财,成一人所不能成之事。其效之巨,远胜我朝之官督商办。”
康广厦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却落在另一篇文章上。
那是一篇关于“太平洋渔业公司”在澳门与广州设立办事处的报道。文章的措辞很谨慎,只说这是一家来自美利坚金山的华人商号,以新式的“契约化”管理模式,大规模招募华工,前往海外垦殖。
“契约化……公司化……”
他咀嚼着这几个新奇的词汇,
“不过是换了个名头的猪仔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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