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是他!
这曾经的“未婚夫”,这亲手将她拉入金山,又在她被掳后搅动满城风雨的男人!
这如今金山埠声名显赫的“辫子党”魁首!
他缘何在此?意欲何为?
于新似洞悉了她的惊惧与戒备。
他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外,示意无恶意,手无寸铁。
“林小姐,莫惊。”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
“非为寻衅。只身一人。”
林怀舟不语。
只死死盯住他,眸中尽是疏离。
她不想听这男人口中吐出的任何一个字。
见她沉默,于新亦不以为意。
他放下手,向前踱了两步,在距她五步之遥处稳稳站定。
“我知,你厌见我。”
于新开口,目光流连于她苍白却倔强清丽的面庞,下巴和手指上还不小心沾染了墨渍,但那份容貌依旧未见三分,还是那么动人。
“亦知,今日不该扰你清静。然,有些旧债,须当面,做个了断。”
了断?
林怀舟心尖猛地一颤。她与他之间,除却那段荒唐的、她从未认下的婚约,还有何债可“了”?
她终于寻回自己的声音,
“于先生。你我之间,当是尘归尘,土归土,无话可说。”
“不,有。”
于新摇头,
“至少,三桩事。”
他略作停顿,似予她喘息之机,随即,一字一句,道出第一桩:
“掳你之人,是曾经的宁阳会馆管事乔三,今日,已伏诛。”
乔三伏诛。
四字如惊雷,在林怀舟脑中炸响。
那个令她受尽屈辱的男人,那个将她人生搅得天翻地覆的祸首,竟……死了?
初闻此讯,不是复仇的快意,而是一片巨大的、猝不及防的空洞。
那些不堪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被掳时的肝胆俱裂,囚禁时的无边绝望,如货物般被几个打仔推搡争夺的奇耻大辱……
甚至,后面还要面临什么,她都不敢想….
在广州时,最多就是吃不好睡不好,遭人白眼,初来金山,差点丢了清白和性命。
一切的源头,竟就此湮灭。
她本该欣喜。
可胸腔里翻涌的,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厌憎。
她憎恶这一切,憎恶这以血还血、以命抵命的野蛮法则!
她抬首,目光刺向于新:“所以?特来告知,是要我感激涕零么?”
于新似未料她此般反应,微怔,旋即唇边泛起一丝苦涩:“非此意。只是觉得,你该知晓。”
言毕,他自西装内袋,取出一物。
一张折叠齐整、已然微微泛黄的纸笺。
林怀舟瞳孔骤然紧缩!
她认得,那是她的婚书。
是她被“卖”到金山的凭证,将她终身系于此人的枷锁!
是这么久以来如芒在背、令她窒息的符咒!
于新不语。只当着她的面,将那纸婚书,缓缓地、决绝地,从中撕开…
清脆的裂帛声,在巷子中回荡,刺耳惊心。
他将撕开的两半叠合,再次撕开。
如此反复,直至那曾决定她命运的纸笺,化作一地无法辨识的纸碎,在夜风中打着旋儿,零落于两人之间的尘埃。
“自今日始,你,林怀舟,”
于新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郑重,“自由了。”
林怀舟怔怔望着地上狼藉的纸屑,一时竟失了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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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
这梦寐以求的字眼,当真以如此方式降临,心头却无半分狂喜。
只觉眼前这人,愈发陌生。
他的一举一动,皆似精心排演的戏剧。他永远知晓何时该说什么,做什么,方能直击人心,达成所愿。
告知乔三死讯,是彰显其威能。
撕毁婚书,是施予她“恩典”。
这一切,只让她感到警惕。
“这便是第二桩事?”
她强抑心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是。”于新颔首。
他凝视着她,沉默片刻。
“林小姐,”
他再次开口,语气却陡然一变,褪去了方才的郑重,染上了一层冷笑,近乎自嘲,
“我于新,自诩识人。我知,你心湖之中,从未有过我半寸影子。从前无,如今……更无半分。”
林怀舟的心,直直沉入冰窖。
“我知,你心底……住着旁人。”
于新续道,目光精准地剖开她小心翼翼掩藏的心事,“是陈九,对否?”
林怀舟只觉瞬间脸颊滚烫,不是因为羞赧,而是被窥破私密的愤怒与狼狈!
“你……你信口雌黄!”
她厉声叱道,
“我与他……清清白白!轮不到你在此妄加揣测!”
这否认,苍白无力,连她自己亦听出其中的欲盖弥彰。
于新不与她争辩。
只静静看着她,那眼神分明在说:你看,我何曾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