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位美丽优雅的女士,”
汉密尔顿爵士的语气中充满了殷勤与恭敬,“是航运大亨威廉·多诺万船长的夫人,伊丽莎白·多诺万女士。”
一位穿着深紫色天鹅绒长裙、颈间佩戴着一串硕大祖母绿项链的中年贵妇,伸出那只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菲德尔优雅地躬身,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指尖,并按照欧洲宫廷的礼仪,在其手背上印下一吻。
汉密尔顿明显遵循着某种规则,快到最后才介绍到角落里的一人。
那是一位身着深色西装,头发已略显花白的中年绅士。
他便是菲德尔此行的主要目标,加州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董事,米尔斯。
“米尔斯先生,”汉密尔顿爵士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热情,“请允许我为您介绍一位来自欧洲的尊贵客人,菲利普·德·萨维利亚伯爵。”
米尔斯先生闻声,缓缓转过头,那双灰色眼眸在菲德尔的脸上一扫而过。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礼貌地伸出手:“萨维利亚伯爵,欢迎来到圣佛朗西斯科。”
他的声音平静沉稳,没有过多的热情。
“米尔斯先生。”
菲德尔握住米尔斯先生那只有力的手,脸上露出了真诚的微笑,“您在加州铁路事业上的贡献,即使远在欧洲亦有耳闻。今日见面,是我的荣幸。”
两人简短地交谈了几句,话题围绕着欧洲近期的经济形势以及铁路建设对区域发展的影响。菲德尔并未急于表露自己对加州太平洋铁路的兴趣。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展现着自己的学识与见闻,以及对铁路行业前景的“浓厚兴趣”,试图在对方心中留下一个良好而深刻的第一印象。
米尔斯先生的脸上始终带着礼貌疏离的微笑,偶尔会就菲德尔提出的某些观点,发表一两句精炼的评论。
最后菲德尔适时离开,却难免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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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大人物,即便是公司出现了巨大的财务问题,却依然没有表现出急迫。
还得找机会表现出自己的财力才行。
菲德尔放下心中的焦虑,与每一位被引荐的宾客都从容交谈,他谈论佛罗伦萨的画派,谈论那不勒斯的歌剧,谈论托斯卡纳的葡萄美酒,偶尔也会不经意地提及一些关于撒丁岛某个古老家族的“趣闻轶事”。
那些故事中总是巧妙地穿插着关于土地、矿产与航运的暗示。
他的博闻强识与优雅风度,很快便赢得了一些人的好感与好奇,但也同时引起了另一些人更为审视的目光。
他能感觉到,在这谈笑风生的背后,无数双眼睛正在不动声色地评估着他的来历、他的财力,以及他……潜在的价值。
这让他一刻也不敢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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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内,悠扬的华尔兹舞曲在人群中回旋。
菲德尔婉拒了几位主动邀舞的年轻女士,他更倾向于在人群的边缘,仔细观察。
比起这种宴会里的试探,其实爬到一些贵妇的床上来得更快。
只要自己想,每天晚上都可以换着睡,甚至连做生意的启动资金都省了。
可惜....
这种裙下之臣注定上不了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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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又要在萨克拉门托河谷大举征地了,据说要修建一座规模空前的新货运中转站,还要配套兴建码头和仓库。”
一位下巴留着山羊胡的银行家,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同伴神秘兮兮地说。
“哼,斯坦福和他的那帮’四大亨’,简直就是一群贪得无厌的章鱼!他们的触手已经伸向了加州的每一个角落,恨不得将整个州的财富都吸入囊中!”
他的同伴,一位经营着几座小型银矿的德裔商人,语气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不满与嫉妒。
菲德尔的目光转向宴会厅的另一侧,那里,几位神情专注的绅士正围着一张摊开在橡木长桌上的巨大地图低声讨论着什么。
他凭借着敏锐的听力,隐约捕捉到“康斯托克”、“银矿”、“新的矿脉”、“圣佛朗西斯科矿业交易所”等零星的字眼。
自1859年被发现以来,内华达州的康斯托克矿脉,至今仍在源源不断地出产着巨量的金银,是圣佛朗西斯科无数豪门显贵财富的重要来源,也是无数投机者趋之若鹜的梦想之地。
“伯爵阁下,您似乎对我们这些’新大陆的冒险家们’所热衷的谈资,并不怎么感兴趣?”
一个略带沙哑,却又透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嗓音,在菲德尔的身后悠然响起。
菲德尔缓缓转过身,说话的是一位身材瘦高、面容略显苍白的绅士。
他手中端着一杯尚未饮尽的香槟,正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菲德尔。
刚刚爵士给他介绍过,这个人正是《纪事报》的首席评论员之一,亨利·乔治。
他以犀利辛辣的文风和对社会问题的深刻洞察,在圣佛朗西斯科的知识界和新闻界都享有不小的名气,当然,也因此得罪了不少权贵。
“乔治先生,”
“我并非不感兴趣,恰恰相反,我只是在欣赏眼前这幅生动而鲜活的‘淘金时代浮世绘’。与欧洲那些充斥着陈腐气息的古老家族聚会相比,这里更为……原始,也更富有活力。”
“原始?”
亨利·乔治挑了挑浓密的眉毛,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或许吧,伯爵阁下。但在这活力背后,也同样隐藏着贪婪、冷酷无情的剥削。”
“伯爵阁下从古老的欧洲远道而来,想必对我们这片土地上日益严重的‘中国问题’,也听说过吧?”
“中国问题”,这四个字在眼下的圣佛朗西斯科,如同一个敏感的火药桶,轻易触碰不得。
随着华人移民数量的急剧增加,他们那令人惊叹的勤劳与廉价的劳动力,对收入本就不高的白人劳工阶层构成了日益严峻的竞争压力。
加之文化、语言和生活习惯上的巨大差异,使得排华情绪如同野草般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疯狂滋长。
菲德尔不动声色地回答:“听说过一些。任何一个新兴的、由多族裔构成的社会,在发展的初期,似乎都难免会遇到类似的问题与挑战。”
“问题和挑战?”
亨利·乔治笑了两声,
“伯爵阁下,这恐怕不仅仅是问题或挑战那么简单。”
“有些人,正处心积虑地试图将他们塑造成一切社会矛盾的替罪羊,将所有的不满与怨恨都倾泻在他们身上。他们勤劳、节俭,甘愿从事最艰苦、最肮脏的工作,却被那些好吃懒做的白人劳工视为抢夺饭碗的钉子。”
“他们聚居唐人街,努力保持着自己古老的文化传统与生活方式,却被那些高高在上的所谓’文明人’指责为无法同化的异类,是城市的毒瘤。”
菲德尔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未曾料到,眼前这位报社主笔,竟对华人社群抱有如此认知。他试探着问道:“乔治先生似乎对华人社群的境遇,很有了解与……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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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愿意称之为观察与思考。我曾数次前往唐人街,伯爵阁下,那里的拥挤、嘈杂,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复杂气味,或许会让许多绅士淑女们害怕。但在那片看似混乱的表象之下,我也同样看到了华人移民那令人惊叹的坚韧与生命力。我看到他们在极其艰苦、甚至可以说是屈辱的条件下,努力地生存,并试图在这片对他们而言完全陌生的土地上,扎下自己的根。”
他顿了顿,那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菲德尔,语气变得有些沉重,“伯爵阁下,以您的见识,您认为,这种日益加剧的排斥与歧视,最终会将他们,以及这座城市,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