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请记住我的名

九两金 是我老猫啊 5324 字 13天前

“我这样的人,身在尘埃里,手揸住洗不清的血,周身都是还不完的数。离她远一些,对我们都好。”

“有的旧事,有的人,都系……相忘好过…”

菲德尔没有再多问。

他知道,陈九心中必有隐痛。正如他自己,那些在古巴甘蔗园、在哈瓦那经历的血与火,也早已在他心头刻下了永不磨灭的烙印。

他们都是行走在刀锋边缘的人,未来充满了未知与凶险。

想当个普通人,谈何容易?

————————————————————————

这是一个用惊人速度堆砌起来的城市,木板铺就的街道在雨季泥泞不堪,晴日则尘土飞扬。空气中永远混杂着海水的咸腥、劣质煤炭的呛鼻味道。

潮湿的空气像一条裹尸布缠绕着码头区。

此刻,它如同无形的巨手,正从冰冷的海面悄然爬上崎岖的海岸,漫过码头区层层叠叠的仓库和帆樯,继而贪婪地吞噬着城市起伏的街道和山丘。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煤气灯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勉强照亮着湿漉漉的路面,行人稀疏,马蹄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空旷。

米勒紧了紧大衣外套,领子高高竖起,试图抵挡这无孔不入的寒气。

他不喜欢这潮湿的空气,它总让他想起故乡爱尔兰那些阴沉的、没有希望的清晨。

但圣佛朗西斯科,这座被他们这些漂洋过海的爱尔兰人戏称为“新都柏林”的城市,却承载着他全部的野心。

米勒是市议员布莱恩特的首席助手,一个精明强干、年富力强的年轻人。

布莱恩特议员,人称“码头之狐”,在爱尔兰移民社群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的政治手腕圆滑而强硬,正一步步觊觎着市长那把象征着权力的座椅。

马车在街道的边缘停下。

车夫是个面色阴郁的同乡,他朝米勒递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米勒先生,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那些黄皮猴子……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米勒没有作声,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银币递给车夫。

“在街口等我,最多一个钟头。”

他的声音平静,但略微沙哑的声线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知道这里的名声,充斥着暴力和犯罪,以及那些神秘莫测、动辄杀人的华人秘密会党——“堂口”。

米勒竖起大衣领子,快步穿过泥泞的街道。

第三街转角处,两个醉醺醺的水手正为某个妓女争吵。

米勒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从容不迫。他此行的目的地,是位于一条偏僻小巷深处的一家仓库。

辫子党,这个名字近几个月在圣佛朗西斯科的地下世界里迅速蹿红。

他们人不多,但个个心狠手辣,行事毫无顾忌。

不久前,码头区接连几家涉嫌走私的仓库深夜失火,货物被洗劫一空,据说便是这伙华人所为。

他们不仅敢在那些大商人的地盘上动手,甚至还与爱尔兰人的码头帮发生过几次小规模的火并,丝毫不落下风。

这种悍不畏死的作风,让这群辫子党在短时间内积攒了巨大的“名声”——或者说,是恶名。

而这,正是布莱恩特议员所看中的。

穿过几条弥漫着食物酸腐与劣质烟草气息的横街窄巷,渐渐有了人影。

穿着黑色绸缎衫裤,脑后拖着长辫的华人,三五成群地聚在屋檐下低声交谈,他们的目光警惕而疏离,像审视入侵者一样打量着米勒这个衣着光鲜的“白鬼”。

米勒终于找到了约定好的地点。

与其说它是仓库,不如说是一间破败的临街铺面,门脸狭小,窗户用厚木板钉死,只留下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侧门。

门口没有招牌,只有两个穿着短褂的华人壮汉,双臂抱在胸前。

米勒走上前,用他蹩脚的广东话说出事先背熟的短句:“我找于先生。”

其中一个壮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像是在评估一头待宰的牲口。

片刻,他才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于先生在等你。”然后侧身让开了一条缝。

米勒深吸一口气,迈步跨入。

门后是一条狭窄幽暗的甬道,空气污浊,弥漫着汗臭、烟味和浓烈的鸦片气息。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是一个烟雾缭绕、人声鼎沸的地下空间。

数十张简陋的木桌旁挤满了华人赌客,他们神情亢奋,嘶吼着下注,将手中的铜钱和银角拍在桌上。

骰子碰撞的清脆声、牌九推倒的哗啦声、赢家的狂笑和输家的咒骂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喧嚣的声浪。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瓜皮帽,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像是这里的管事,看到米勒这个不速之客,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堆起职业性的笑容迎了上来。“这位洋先生,是来耍几把,还是有别的指教?”

他的英语说得倒还算流利,只是带着浓重的口音。

“我找于先生。”米勒开门见山。

那管事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不再多言,点了点头,转身向赌场后方一扇不起眼的木门走去。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米勒站在原地,尽量无视周围投来的好奇、审视甚至敌意的目光。

他能感觉到,自己像一滴油落入了滚水中,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一种黏稠的压力,让他呼吸不畅。

他想起了布莱恩特议员的嘱咐:“米勒,记住,那些华人就像码头上的老鼠,狡猾、多疑,而且只认利益。你要有耐心,更要让他们看到足够的好处。”

片刻之后,那管事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恭谨。“洋先生,龙头有请。请随我来。”

米勒跟着管事穿过那扇木门,里面又是一条通道,比外面那条更暗,墙壁上渗着水汽,散发着霉味。

通道的尽头,是一间布置相对雅致的房间。地上铺着褪色的地毯,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虽然米勒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但那遒劲的笔锋和墨色的浓淡变化,也透着一股与外面赌场截然不同的气息。

小主,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旁坐着一个男人。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身材中等,穿着一身熨烫平整的衬衣,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的马甲。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油光锃亮,是标准的上层人士的发型。

与寻常华人不同的是,他没有戴帽子,露出了宽阔饱满的额头。他的脸庞棱角分明,一双眼睛狭长而深邃。

他的嘴唇很薄,紧紧抿着,带着一丝冷峻和倨傲。

他并没有起身,只是抬眼扫了米勒一下,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身旁站着两个精瘦的汉子,看身材没有特别大的压迫力,但是神情冷酷,腰间别着短枪。

“坐。”

于新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英语发音清晰标准,几乎听不出什么口音,这让米勒颇感意外。

米勒在八仙桌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尽可能让自己的姿态显得镇定。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关系到自己,甚至布莱恩特议员的谋划成败。

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外面赌场的污浊形成了鲜明对比。

于新面前放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他提起小巧的茶壶,将一杯琥珀色的茶汤推到米勒面前。

“尝尝,上好的茶叶。”

他的语气平和,像是在款待一位寻常访客,而非一个代表着潜在敌对势力的信使。

之前为了融入洋人社会,他得耐着性子喝咖啡,喝酒,现在烧杀抢掠之后,他反而觉得做回了自己。

米勒端起茶杯,却没有喝。他不是来品茶的。

“于先生,时间宝贵,我想我们还是直接谈正事。”

于新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布莱恩特议员,我知道他。在你们白人的世界里,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派你来,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一个机会。”米勒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一个让你们辫子党名声更响,财源更广的机会。当然,也是一个能帮到布莱恩特议员的机会。”

“哦?”于新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市长威廉·阿尔沃德,”米勒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太强硬了,而且,他似乎并不关心某些群体的利益。码头区的混乱,走私的猖獗,治安的败坏……这些,难道于先生没有察觉吗?”

于新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听着。他那双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米勒继续说道:“布莱恩特议员认为,是时候给阿尔沃德市长一点颜色看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意外’,足以让他焦头烂额,也足以让市民们看清楚,谁才是真正能给这座城市带来秩序和繁荣的人。”

“意外?”于新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什么样的意外?”

“一场骚乱。”米勒一字一句地说道,目光紧盯着于新的眼睛,

“一场发生在码头区的大骚乱。要足够激烈,足够混乱,让整个圣佛朗西斯科都为之震动。让所有人都看到,阿尔沃德市长连自己推行扩建案的地盘都管不好。”

于新却笑了,笑声不高,但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有意思。布莱恩特议员想借我的刀,去捅他的政敌?”

“你们爱尔兰人刚搞了一场暴乱,现在又想来一场?”

他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米勒先生,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替他做这种事情?”

“因为这对你们同样有好处。”

米勒早有准备,

“我知道,你们最近在码头区动作不小,烧了几个仓库,抢了不少货。想必也得罪了不少人吧?那些大商人,还有一些跟官方有勾结的走私贩子,他们可都不是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