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哪里还按捺得住那份躁动?
陈安早就被阿福这皮猴子拘着,还有几个半大不小的臭小子,猴急地三下五除二扒光了衣裳,赤条条地便要往池子里头扎猛子。
“哎哟!好烫!”
第一个跳进去的阿福,杀猪般嚎了一嗓子又“嗖”地蹿了出来,光溜溜的屁股蛋子通红一片,引得四周围观的众人爆发出一阵震天价的哄堂大笑。
宽敞的浴室之内,水声哗啦啦响成一片,笑语喧哗,热气蒸腾。
人们身上积年累月的泥垢汗渍,连同那些压在心头的疲惫与阴霾,仿佛都随着这温暖舒适的池水,一点一滴地被洗涤干净,消散无踪。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喜悦,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发自肺腑的舒畅与快活。
陈九是最后一个进去的。
他默默地将整个身子沉浸在温热的水中,感受着那股暖流包裹着每一寸肌肤带来的惬意与舒缓,不由自主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肩上、背上、腿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旧创,在热水的浸润下,仿佛也变得不再那么狰狞可怖,痛楚也消减了七八分。
他缓缓闭上双眼,任由水汽蒸腾在脸上、身上,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泛起往事。
上一次这般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是何年何月了?哦,想起来了,还是自己成年那天,阿妈亲手为他烧好的那一大桶滚烫的热水。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他,已不再是那个尚需母亲庇护的懵懂少年,而是这渔寮数百口老老少少赖以生存的顶梁柱了.....
“九爷,”
黄阿贵那油滑的汉子也凑了过来,一脸慵懒惬意,眯着眼感叹道,“九哥你条桥真系神仙放屁——唔同凡响!浸完个热水凉,成身骨头痛都散晒,劲过食十全大补丸!不过……顶佢个肺,啲煤烧起上嚟真系心都痛埋啊!”
一旁的梁伯缓缓睁开眼,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接过话茬:“阿贵这话在理,却也不全对。只要能让兄弟们在海上拼死拼活回来,能有个热乎水泡泡,解解乏,少睇两剂医生,呢啲使费抵使!我老鬼睇得通透!!”
陈九望着梁伯那满头比雪还白的发丝,心中了然,这位平日里最操心的叔伯,此刻或许是真心不再为那几块煤钱心疼了。
这一池热水,洗去的不仅是汗水与疲乏,更在无形中涤荡着众人心中的隔阂与不安,将这群漂泊异乡的华人紧紧地凝聚在了一起。
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一丝一缕的归属感,往往比金子还要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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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洗澡的难题,另一个关乎渔寮命脉的便是淡水。
寮中那口老蓄水池里积攒的些许雨水,眼下因着天公作美,尚未见底,倒也暂时不愁。
但雨水毕竟是老天爷的赏赐,时有时无,哪里有个准头?
倘若真撞上个十天半月不下雨的漫长旱季,莫说满足渔寮上下数百口人每日的饮用、浆洗之需,怕是连牲口都喂不饱。
原先那口老掉牙的蓄水池,即便前些日子阿炳叔带着人仔仔细细修葺了一番,终究也只是杯水车薪,济不得大事。
“九爷,这水的事儿再不想辙,开春后别说腌鱼晒网了,怕是兄弟们每日三餐的嚼谷用水,都要断顿了!”
皮肤黝黑、身材壮实的张阿彬寻到陈九,粗犷的脸上布满了焦虑。他张阿彬是打小就在海边浪涛里滚大的渔家子弟,祖祖辈辈都靠海吃饭,自然深知这淡水对于一个临海聚落而言,究竟有多么金贵,那简直就是命根子!
陈九自然也明白这个中浅显的道理。这些时日以来,他只要一得空闲,便会领着刘景仁、何文增这两个左膀右臂,再叫上几个熟悉本地水文的老渔民,顶着风,在渔寮周遭方圆十数里内仔细勘察,一寸寸地寻摸着。
“九爷,依我浅见,”
何文增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渔寮议事堂后方那片地势略微开阔平坦的洼地,“此处地势低洼,且观其土质,多为黏土,保水性甚佳。不若便将原有的蓄水池向此处拓展延伸,深挖广积,再辅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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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处,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一本自己一笔一划抄录的《水利集说》残卷,这还是托黄阿贵专门给他寻来的,翻至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图文继续道:“……仿效江南水乡一带常见的‘天井采水’之法,将渔寮各处房舍屋顶承接的雨水,通过竹管暗渠,尽数汇引入这新扩的水池之中。如此一来,雨水便能聚沙成塔,积少成多。”
这本《水利集说》手札,乃是黄阿贵带着王二狗寻了许久淘得的抄本,其中虽多残缺,却也记载了不少祖宗传下的民间水利营建的实用法门,堪称宝贝。
陈九闻言,眼前登时一亮!这法子听起来虽算不得石破天惊,却贵在简单实用,颇合眼下的情境。
“好!跟何生意思!” 陈九当即拍板,“此事便这么定了!”
说干就干。
阿炳叔这位老木匠再次披挂上阵,领了死命令,带着手下那帮子技术娴熟的木匠师傅,以及一群从萨克拉门托那边流落过来、暂时无以为生的失业华工,便轰轰烈烈地展开了这项关乎渔寮命脉的“聚水大工程”。
头一桩,便是扩建原有的蓄水池。
百十号精壮汉子们分作几班,膀子甩开,轮番上阵,硬是凭着一腔血勇和手中的铁锹、锄头、扁担、箩筐,将那原有的蓄水池生生向西拓展了近乎一倍,深度更是往下掘了足有两丈有余。
一时间,工地上号子声、铁锹入土的铿锵声、泥土倾倒的哗啦声,交织成一曲渔寮版的劳动号子,响彻云霄。
挖将出来的黑褐色黏土,也未曾糟蹋,尽数被运往新池的四周,众人齐心协力,用木夯一遍遍夯砸结实,筑起一道道坚不可摧的防水堤坝,瞧那架势,便是洪水来了,也休想冲垮分毫。
至于池底和新扩建的池壁,更是讲究。
大块大块的石头被敲成形,仔细打磨,随后一块块严丝合缝地垒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