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血月之夜(六)

九两金 是我老猫啊 2259 字 13天前

麦克的眼中烙下最后画面:武师绷直的脖颈突然暴起青筋,断掌竟在虚空中划过,接着便被乱刀斩成肉泥。

血腥味催生出更疯狂的浪潮。人群开始向周边街巷漫溢,火把连成蜿蜒的血色长蛇。麦克被裹挟着涌进“福隆杂货铺”时,橱窗里供奉的财神像正被铁镐砸碎。穿绸衫的老掌柜蜷在柜台下,怀中紧抱的檀木匣子被暴徒连胳膊一齐斩断。老人用剩下的半截手臂接连挥舞,哆哆嗦嗦在柜台喊着“莫害人命”,第二声未落便被铁钩贯穿天灵盖。

小主,

“黄皮猪藏的钱在哪?”暴徒们踢开尸体,疯狂劈砍着每一块木板。麦克的靴底踩上滚落的算盘珠,身子一歪撞进里间。八仙桌上的长寿面还在冒热气,穿红肚兜的婴孩躺在竹篮里吮吸手指——他乌黑的瞳孔倒映出暴徒举起的煤油灯,下一秒便被火焰吞没。

“上帝啊......”麦克的祷告哽在喉头。穿围裙的妇人尖叫着从后厨冲出,手中菜刀还未举起就被三柄铁叉钉在门板上。她的惨叫很快淹没在瓷器碎裂声中,暴徒们正为争夺橱柜里的蓝色瓷瓶扭打成一团。

巷尾突然炸响粤语嘶吼。麦克转头望去,二十几个持棍棒的华人正从洗衣坊冲出,最前头的壮汉挥舞着棍子逼退暴徒。希望的火苗刚窜起就熄灭——三个爱尔兰船工不知道从哪里拖来两辆木板车,将人群冲得七零八落。戴瓜皮帽的华人被暴徒按在砖墙上,整张脸皮竟被生生砸得凹陷下去,露出森白颅骨。

更远处的华人药铺已成炼狱。穿长衫的郎中抱着药典跪在火中,银须被火舌燎卷也浑然不觉,兀自将艾草灰往烧伤的学徒身上涂抹。暴徒们踢翻药柜,把当归枸杞塞进裤裆,举着药酒狂饮。

麦克被蜂拥的人群推着走远,他的胃袋突然痉挛,早餐喝的燕麦粥混着胆汁喷在绣着“福”字的门帘上。当他抬头时,正看见三个暴徒将华人少女拖进当铺柜台。少女的绣花鞋卡在地板缝里,露出缠足的畸形脚骨。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遍街头巷尾。

“都住手!”

“都住手!”

他用尽最后气力嘶吼,声音却无人在意。穿帆布裤的装卸工闻声转头,沾满脑浆的铁棍高高举起。麦克突然看清对方的脸——那是曾在自己手下领救济面包的瘸腿老汉,此刻浑浊的眼珠里跳动着嗜血的光。

“滚!别耽误老子发财!”

铁棍砸下求饶的华人瞬间,麦克本能地后退。后脑撞上钱柜的刹那,他瞥见格子里的全家福,逐渐模糊了视线。

——————————————

水晶吊灯将宴会厅映得如同白昼,市长乔治·哈斯廷斯轻拍德裔议员威廉·阿尔沃德的肩头,两人低声交谈着朝书房走去。几个有事要谈的官员、商人紧随其后,雪茄烟雾在他们身后拖出蜿蜒的灰痕。乐手们适时拉高小提琴的音调,掩盖了离去的轻响。

陈九倚在落地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礼服的衬里。舞池里旋转的裙摆让他想起捕鲸厂晾晒时被风吹起的染布——那些浸透汗水的粗麻布,此刻全被幻化成塔夫绸与天鹅绒。

“阿九。”赵镇岳走过来,递过一杯酒。

一席夜话剖肝沥胆,倒教二人添了几分肝胆相照的义气。

陈九摆摆手,远处隐约传来大笑,白鬼中气十足的嗓音穿透舞池的喧闹。

“可是心头郁结,独自在此伤怀?”

陈九嘴角扯出三分苦笑:“不过念及数月前尚食不果腹,如今竟与这些洋夷厮混...”

“人呐,终须朝前路看。”赵镇岳捋着白须,“对了,听闻你与会馆的人有些龃龉,还有人放话要你们永不能进唐人街,不若老夫做个和事佬?”

“罢了....”陈九摇头。

老坐馆枯瘦的手掌落在他肩头:“会馆虽有些上不得台面的营生,到底接济过许多初渡金山的乡亲。前些年台风毁船,会馆便赊出三百担糙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