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药材和工具在马车里碰撞。
三个郎中分坐在马上,各怀心思。
两个致公堂汉子策马并行,腰间牛皮鞘里探出的不是刀柄,而是接骨用的柳枝夹板。
街边鱼档泼出的血水在马队前蜿蜒成溪,倒映着两侧门缝里闪烁的惊惶眼眸。
“要死啊!”
广福客栈二楼,一声尖利的咒骂划破沉寂。
账房先生一把攥紧杭绸长衫的下摆,狼狈地缩回窗后,两撇八字须被自己呼出的白汽吹得乱颤。
楼下马队卷着尘土与杀气呼啸而过,他看得分明,那股寒意仿佛能穿透窗户。
见马车驶近慌忙躲到窗后遮挡。
床榻深处,他上月刚用五块鹰洋从流民堆里“救”回来的粤剧小旦,正瑟瑟发抖。
“老爷……”她怯生生地唤道。
一股无名邪火猛然窜上他的心头,他扬手将茶盏狠狠砸向雕花窗格:“衰女包!还不滚去熨衣裳!”
女人的尖叫与瓷器碎裂的脆响,瞬间被楼下远去的马蹄声吞没。
他颓然瘫坐在椅子上,恍惚间,他想起十年前自己还是新安县一个穷困潦倒的秀才。如今,他自诩将这无家可归的女子接入房中,是天大的善举。
鬼佬怎么欺行霸市与他无关,他和有些人一样恨透了杀鬼佬的凶徒。如果这些吃了亏的红毛番报复不到陈九等人身上,就会把手伸到唐人街。
洋人进来了,这样的好日子还有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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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二层,临窗的木台边。
新会坐馆陈秉章“噼啪”一声碾碎了花生壳,碎屑落进宁阳坐馆张瑞南面前的碗里。
“多少年没见过致公堂这般热心的架势。”陈秉章语带讥诮。
“那赵镇岳怕不是想揾这些愣头青当打手?”
话音未落,跑堂恰好端来一笼虾饺,他指尖一弹,一枚硬币在空中划过一道银线,稳稳落入跑堂的托盘。
张瑞南沉默不语,只是望着沸水注入茶盏,红褐色缓缓染透了白瓷,漾开一圈圈漩涡。
“十年前,你我在街上为一口饭挣扎时,”
他终于开口,呷了一口浓茶,任由那股苦涩滑过喉咙,“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后生敢把鬼佬的头颅当灯笼来挂?”
话音刚落,隔壁厢房悠悠传来琵琶声,歌伎正唱着《客途秋恨》:
“近日听得羽书驰谍报,重话干戈乱扰江村。
昆山玉石也遭焚毁,好似避秦男女入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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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秉章的手指随着那琵琶声,一下下轻叩着桌面,像是在打着拍子。
“新来的这帮后生,是有血气。”他评价道。
张瑞南的筷子停在半空,目光落在虾饺那半透明的皮囊下,隐约透出的粉红上。“只怕血气过后,被打断腰杆,还是要弯着低下头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