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右前方一栋半坍塌的、依稀能辨认出原本模样的附属楼吸引。那栋楼是……以前的初级人员培训中心,被内部戏称为“雏鸟巢穴”。很多年前,他也曾在那里学习、受训,度过了最初接触这个隐秘世界、充满求知与激情的岁月。
一段被他刻意尘封、深埋于记忆底层不愿触及的往事,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凶兽,伴随着窗外这片废墟景象的刺激,猛地撞入他的脑海,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灼痛感——
……刺耳的、最高频级的警报,疯狂闪烁的、将整个通道染成血色的红光……并非演习。那次事件,编号K-17,一个最初被评定为“无害级”、定义为“概念性异常”的收容物,在例行检测中突然毫无征兆地活性化,突破了收容……它没有固定实体,以特定的、强烈的恐惧情绪为食粮,并能将受害者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具现化为物理上真实的伤害……
……狭窄而冰冷的金属通道里,光滑的墙壁反射着他们这群学员和教官慌乱奔跑的身影……他,那时还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学员,脸上或许还带着未褪尽的青涩,紧跟在那位总是表情严肃的教官和几位资深研究员身后,心脏因紧张和未知而剧烈跳动……
……突然响起的、他无比熟悉的尖叫声……是他最好的朋友,那个来自江南水乡、性格温和乐观、总能用笑容感染周围所有人的李明!一团从通风管道栅栏口汹涌涌出的、由李明内心深处最害怕的“被深海巨怪吞噬”的意象所具现出的、漆黑、滑腻、带着吸盘的巨大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缠住了他的腰腹,巨大的力量将他双脚离地,疯狂地拖向通道后方那片深邃的、仿佛巨口般的黑暗……
……他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救下朋友的唯一念头。他徒劳地用手去撕扯、用指甲去抠挖那些冰冷滑腻、力量大得惊人的触手,感受着那令人作呕的触感……他看到了李明被拖入黑暗前最后转过来的脸,那张年轻的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惧,瞳孔放大到极限,倒映着无法理解的、源自自身心魔的恐怖景象……
……随后赶到的教官强行将他拉开,动作粗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同时举起特制的高频共振发生器,对准那团恐惧具现物……一阵令人牙酸的嗡鸣后,触手化作黑烟消散……但太晚了……地面上,只留下一滩粘稠的、散发着精神污染气息的污渍,以及李明掉落的那枚,他母亲求来、他一直贴身佩戴的、刻着“平安”二字却已沾满了污迹与绝望的金属铭牌……
“呵……”
路岩猛地从方向盘上抬起一只手,用力按住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刺痛的太阳穴,从那段灼热而残酷的回忆幻境中强行挣脱出来,额角瞬间布满了冰冷的汗珠。心脏在胸腔里失控般地剧烈狂跳,带着一种久违的、却依旧锋利无比的痛楚和沉重的悔恨。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指甲缝里残留的、那触手诡异粘液的触感,以及李明最后眼神中碎裂的光芒。
“昔日之殇,最易被深渊之力勾起,化为侵蚀心智的毒药。” 宋茜清冷的声音在一旁适时响起,她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陆岩那瞬间剧烈波动的、几乎失控的精神力场,“过往的创伤,如同未曾愈合的伤口,在此时此地,会成为它们攻击你的最佳突破口。稳住心神,路博士。沉湎于过去,无助于应对眼前的存亡危机。”
路岩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去看宋茜。他只是用力地、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用尽全部的自制力,将那股翻涌上来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激烈情绪死死地、一点点地压回心底最深处那座冰冷的、由理性铸就的囚笼。他再次以惊人的速度,在脑海中构筑起更高、更厚实的逻辑壁垒,将那枚沾满污迹的“平安”铭牌的影像,连同那份刻骨铭心的、源于自身无力感的悔恨,一同牢牢封锁。
他看着窗外这片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景象,看着那些在废墟和阴影中挣扎、战斗、甚至无声消亡的同袍。
这一次,他绝不允许同样的悲剧重演。
至少,不能是因为同样的……无能为力。
越野车引擎发出近乎咆哮的怒吼,猛地冲破了前方一片不稳定的、如同高温下的沙漠蜃景般荡漾的空间涟漪,朝着指挥中心所在的、那片由数台超大型现实稳定锚拼死支撑起的、光芒已明显黯淡的最终核心区域,决绝地驶去。
昔日的伤痕依旧在灵魂深处灼灼作痛,但此刻,这痛楚化为了最冰冷的燃料,驱动着他,义无反顾地冲向那正在不断张开巨口、意图吞噬一切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