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城外的汉军大营在湿冷的雾气里若隐若现。连日阴雨,营地里泥泞不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潮气,混杂着湿木头、皮革、汗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来自腐烂草根与泥土深处的沉闷气息。雨水顺着简陋的营房屋檐滴滴答答落下,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浑浊的小坑。偶尔有传令兵匆匆跑过,沉重的军靴踩踏泥泞,发出“噗嗤噗嗤”的黏腻声响,更添几分压抑。
一只灰白相间的猫,正无声地潜行在一排排营帐的阴影之下。它体型比寻常家猫大了足足一圈,接近一头健壮的猞猁,灰白毛皮被雨水打湿,一缕一缕地紧贴在精悍的躯体上,显露出流畅而蕴含力量的肌肉线条。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双眼睛,即使在营地的昏暗光线下,也如同两枚熔化的黄金,闪烁着一种不属于凡俗兽类的、近乎洞悉一切的锐利光泽。额间,一小撮银灰色的毛发,如同凝固的星屑,在湿漉漉的皮毛间顽强地昭示着不凡。
它是司通。
它贴着潮湿冰冷的营帐布面,金色的瞳孔在阴影中收缩,紧紧锁定着前方粮仓角落堆放麻袋的阴影。那里,细微的、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窸窣”啃咬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几只肥硕的老鼠,仗着雨声掩护和人马的疲惫,正肆无忌惮地啮咬着宝贵的军粮口袋。
司通伏低了身体,肩胛骨微微耸起,后腿肌肉绷紧如蓄满力量的弹簧。它甚至能清晰地嗅到那几只老鼠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陈粮粉末和污秽皮毛的腥臊气味。这在过去,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但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正缓慢而顽固地从它四肢百骸深处蔓延开来。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带着一种滞涩的沉重感;每一次灵能在枯竭的经脉中试图凝聚,都像在干涸龟裂的河床上推动巨石,引来阵阵酸涩的抽痛。
这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源于那场遥远得如同隔世、却又清晰烙印在每一寸血肉中的弑神之战——在埃及吉萨灼热的沙丘上,面对被阿努比亵渎改造的月羽残骸,盘古戬的舍身封印,泽拉尔的石化守护……每一次强行催动那早已枯竭的神王血脉,都在它不朽的生命本源上刻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力量如同退潮的海水,留下荒芜的滩涂。此刻,它甚至需要依靠猫科动物最原始的捕猎本能,来维持这具躯体的基本活动。
“咻!”
空气被瞬间撕裂。灰白色的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闪电,从阴影中暴射而出!目标精准无比——那只体型最大、正贪婪啃咬粮袋的老鼠。司通的利爪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带着千锤百炼的致命杀机。
然而,就在利爪即将触及鼠皮的前一刹那,一股难以抗拒的迟滞感猛地攫住了它!左前肢的肌腱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中,瞬间僵硬,凝聚的力量骤然溃散。身体在半空中失去了完美的平衡,原本雷霆万钧的扑击轨迹不可避免地偏离了毫厘。
“吱——!”
最大的那只老鼠发出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凭着求生的本能猛地向旁边一窜!司通的利爪擦着它油亮的尾巴尖掠过,“嗤啦”一声,只在潮湿的泥地上犁出几道深痕,溅起点点浑浊的泥浆。另外几只老鼠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奔逃,眨眼间便消失在麻袋堆和营帐基座的缝隙深处。
司通踉跄着落地,湿滑的泥地让它脚下一个趔趄。它稳住身体,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左前爪,金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深沉的无奈和自嘲。爪尖沾满了冰冷的污泥。这具身体,这承载了无数纪元记忆与使命的容器,终究还是被那场燃烧一切的战争拖垮了。它甚至……有些抓不住一只老鼠了。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雨幕的单调。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出现在粮仓入口。他身披半旧的皮甲,甲片边缘磨损得有些发亮,腰间悬挂着一柄环首刀,刀鞘朴素无华。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发丝,紧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他的面容方正刚毅,眼神沉静而专注,此刻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扫视着粮仓。
王平,他显然是被刚才老鼠的尖叫和司通落地的动静吸引过来的。
“是你。”王平的声音低沉,带着蜀地特有的口音,语气里没有斥责,反倒有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温和。
司通无法言语,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尾巴尖在泥水里轻轻扫了一下。
王平蹲下身,解下腰间一个用油布包裹严实的小袋。打开,里面是几块烤得焦黄、散发着谷物香气的面饼,还有一小块煮熟的、没什么油腥的肉干。他掰下一小块肉干,试探性地递到司通面前。
“营中不易,这点肉干,算是我替军中粮秣谢你的。”他的眼神坦荡,“营中若有灵兽相助,当以礼待之。你虽不言,但将士们都看在眼里。”
司通看着眼前粗糙却饱含善意的食物,又看看王平那双沉稳真诚的眼睛。一丝久违的、带着温度的暖意,极其微弱地,渗入它那被无尽岁月和冰冷战斗磨砺得近乎麻木的心田。它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低下头,轻轻叼住了那块肉干,慢慢咀嚼起来。粗糙的纤维感,带着淡淡的盐味和烟火气,是这具疲乏躯体此刻需要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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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平看着司通安静地进食,眼神若有所思。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一下司通额间那缕奇特的银灰色毛发,但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只是轻轻拍了拍它湿漉漉的脊背,触手一片冰凉。
“这雨下得邪性,也闷得人心慌。”王平站起身,望向营帐外灰蒙蒙、仿佛永远也不会放亮的天空,眉头锁得更紧,“祁山那边军情胶着,运粮艰难。我们这边……也不太平。”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凝重:“营外西北方向的密林深处,近日常有怪事。夜巡的弟兄们说,总能听见低沉的嗡鸣,像是从地底传来,震得人心口发闷。有时夜里,林子上空还会闪过很奇怪的绿光,不是闪电,也不是火把,幽幽的,像……鬼火,但更亮,更冷。斥候派了几波进去查探,要么迷失方向,要么回来就浑浑噩噩,说不清看到了什么,只道林子深处有‘吃人的铜树’。军中已有传言,说那是古蜀国留下的邪祟之地,触之不祥。”
王平的目光重新落回司通身上,带着一种莫名的期冀:“丞相曾言,天地之大,奥妙无穷。我观你非凡物……若觉得那林中有什么不妥,或能……趋吉避凶?”他并未明言请求,但那话语中的担忧和对司通能力的隐约认知,已表露无遗。
吃人的铜树?地底的嗡鸣?幽冷的绿光?
王平的话,每一个词都像一枚冰冷的石子,投入司通沉寂的心湖。那瞬间的暖意被迅速冻结、驱散。一股强烈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在它体内炸开!仿佛沉睡已久的火山被强行唤醒,滚烫的熔岩在枯竭的河床下奔涌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