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的层峦叠嶂在深秋的寒风中褪尽了最后一丝绿意,只余下铁灰色的嶙峋山骨,沉默地拱卫着渭河平原尽头那座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城池——长安。司通站在骊山北麓一处陡峭的岩脊上,灰白相间的厚重皮毛在凛冽朔风中纹丝不动,如同披着一身霜雪织就的铠甲。比起离开赤道裂谷时,它的体型更加魁梧健硕,肩高已接近大型猎犬,流畅的肌肉线条在皮毛下贲张,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额间那抹银灰色的印记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流转着一种金属般的冷冽光泽。金色的瞳孔如同淬炼过的琥珀,倒映着下方这座庞大、喧嚣、散发着无尽权力欲望与烟火气息的帝国心脏。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未央宫椒房殿飘来的昂贵香料、东西市坊蒸腾的粟米与炙肉香气、渭河码头传来的鱼腥与淤泥味、贫民闾巷里堆积的污物腐败气息……更深处,一股若有若无、却让司通体内盘古锏碎片为之悸动的奇异波动,如同沉睡巨兽的脉搏,从长安城东北方向——那片被高墙环绕、戒备森严的皇家禁苑深处传来。那是秦陵地宫的方向!那股波动……混杂着阿努比神经控制器的冰冷、盘古族地脉能量的浑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岁月和大地重重封印的腐朽恶意!司通的心沉了下去。这片土地下埋藏的祸患,远比它想象的更深、更危险。
它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赤道吐纳术自动运转,一丝丝精纯的星月寒气和地脉能量被导引入体,压制着因感应到地宫波动而微微躁动的盘古锏碎片,同时警惕地中和着体内阿努比残留辐射的阴冷侵蚀。它如同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悄无声息地滑下岩脊,融入通往长安城北的驰道旁稀疏的枯树林中。
驰道宽阔笔直,夯土坚硬如石,路面上深深的车辙印诉说着帝国的繁忙。运粮的牛车吱呀作响,沉重的木轮碾过冻土;披着简陋皮袄的戍卒小队沉默地巡逻,戈矛在冬日阳光下闪着寒光;偶尔有装饰华丽、由健马牵引的轺车疾驰而过,扬起漫天尘土,车中贵人的熏香与驭者的呵斥随风飘散。
司通避开了官道,沿着渭水支流濡水(潏水)的河岸潜行。河面已结了一层薄冰,冰下的水流呜咽着,如同大地压抑的叹息。靠近城墙时,它选择了东北角的洛城门。这里靠近直通未央宫的厨城门大道,守卫相对森严,但同时也是城中污水排入濡水的主要出口之一。高大的城墙下,几个巨大的石砌涵洞正汩汩涌出混杂着污物的浊流,在冰面上冲开一片肮脏的水洼,刺鼻的气味弥漫。这里,是长安辉煌表象下最肮脏的排泄口,也是司通这种“异物”潜入的最佳路径。
它屏住呼吸,体内能量流转,体温瞬间降低,体表甚至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将自身气息降到最低。它如同最幽暗的影子,紧贴着冰冷潮湿的涵洞内壁,无声无息地逆流而上。污秽的冰水浸湿了它的腹毛,恶臭几乎令人窒息。涵洞深处,盘古锏碎片传来的悸动感越来越强,夹杂着阿努比辐射那种令人作呕的阴冷,如同无形的针,刺探着它的神经。它强忍着不适,在黑暗中凭着超凡的感知力前行,终于从一个稍小的、用于排水的铁栅栏缝隙中钻出,落入一条弥漫着浓重潮气和腐臭的、深埋地下的砖石甬道。
这里,是长安城庞大复杂的排水系统——“窦”。甬道高约一人,宽可并行,拱顶由巨大的条石砌成,渗着冰冷的水珠。浑浊的污水在中央的沟渠中缓缓流淌,两侧是可供检修行走的窄道。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嵌着早已熄灭的青铜壁灯残骸。空气污浊凝滞,只有水流声和远处老鼠窸窣爬行的声音。
司通抖落身上的污秽,金色的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闪烁着微光,如同两盏小小的金灯。它敏锐的听觉捕捉到远处传来的人声——是巡逻的士兵!它立刻紧贴墙壁的阴影,收敛所有气息。一队身着皮甲、手持长戟的北军士兵,举着昏黄的火把,骂骂咧咧地从甬道另一头走来。
“……真他娘的晦气!天天钻这耗子洞!”
“少抱怨!这可是直通未央宫地下的要道!上头严令,尤其是靠近前朝地宫入口那段,必须十二时辰轮值!听说……有古怪!”
“可不是!前几日老张头下去检修,回来就魔怔了,嘴里念叨什么‘青铜巨眼’、‘虫子爬脑子’……吓死个人!”
“噤声!这等事也敢乱说!快走!巡完这趟换班!”
士兵的脚步声和低语声渐渐远去。司通的心却猛地一紧!“青铜巨眼”?“虫子爬脑子”? 这描述……太像阿努比神经控制器的效果了!秦陵地宫的遗祸,果然已经泄露,甚至可能开始影响长安城了!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它的脊背爬升。
它循着盘古锏碎片越来越清晰的悸动指引,在迷宫般的“窦”中快速穿行。越靠近未央宫方向,甬道越发宽阔规整,墙壁上甚至出现了模糊的壁画残迹,描绘着云纹仙鹤,显然是前朝遗留。空气中那股混杂着阿努比辐射的腐朽波动也越发强烈,如同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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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一处异常宽阔、如同地下厅堂般的枢纽地带,司通看到了那扇门。一扇巨大、厚重、由整块青铜铸造的门!门紧闭着,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绿色铜锈,但依旧能辨认出上面铸造的狰狞兽面纹饰——饕餮!门楣上方,一个巨大的、风格迥异的青铜构件深深嵌入石壁:那是一个抽象的、由无数细小青铜齿轮和能量回路构成的“眼睛”图案!无数根细若蛛丝、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管线,如同活物的神经束,从“眼睛”深处延伸出来,一部分刺入青铜巨门,一部分则如同根系般,深深扎入周围的岩石和泥土之中,似乎在汲取着大地的能量,又像是在向更深处的地宫输送着什么!
一股强烈的、带着蛊惑和扭曲意味的精神波动,正从那巨大的“青铜巨眼”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司通体内盘古锏碎片骤然爆发出冰冷的抗拒之力,阿努比辐射残留则如同受到刺激般开始躁动!它闷哼一声,强行运转赤道吐纳术,稳住心神,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那扇门和门上的巨眼。
“阿努比信号塔……或者说,是连接地宫深处那个活体核心的神经节点!” 司通瞬间明悟。这东西在吸收地脉能量,放大并散布着来自地宫深处的神经控制信号!那些士兵口中的“魔怔”,很可能就是被这泄露的微弱信号侵蚀了心智!必须毁掉它!但此刻强行攻击,引发的能量波动和动静太大,必然惊动守卫甚至可能激活地宫更深层的防御。
司通强压下摧毁的冲动,仔细记下这里的位置和能量特征。它需要更稳妥的计划。它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巨门和诡异的巨眼,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黑暗的甬道深处。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立足点,观察这座帝国心脏的脉动,寻找可以利用的契机。
离开阴暗污秽的“窦”,司通如同幽灵般潜入了长安城巨大的阴影之中。它避开戒备森严的未央宫、长乐宫,在平民聚居的北阙甲第、东市、西市复杂的街巷屋脊间游走。它看到巍峨宫阙的飞檐斗拱在冬日阳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看到东西市肆摩肩接踵、百业汇聚的繁华喧嚣;也看到闾巷深处,冻饿倒毙的流民尸体被草席卷走,骨瘦如柴的孩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翻找着垃圾。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一股沉沉的暮气,如同无形的枷锁,笼罩着这座看似强盛的帝国。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司通潜行至靠近未央宫西侧的“天禄阁”(皇家藏书处)附近。这里相对僻静,守卫也以文吏为主。它敏锐地捕捉到一栋规制不高、但位置紧要的官廨(天禄阁下属的匠作府档案库)中,传出的刻意压低的争吵声。
“……大人!不能再拖了!武库催要的弩机卡榫,按旧法锻造,十副里能有三副合用已是万幸!良品率太低,耗费铜铁巨大,工期根本赶不上!”一个年轻焦急的声音,带着工匠特有的粗粝感。
“混账!祖制岂能擅改?《考工记》所载,乃是圣人之法!尔等技艺不精,反怪规制?再敢妄言,杖责二十!”一个苍老、固执、带着浓重经学迂腐气的声音呵斥道。
“大人!祖制…祖制也要看实效啊!前线将士若因弩机崩坏丧命…”
“住口!再敢妖言惑众,明日便革了你的职!滚出去!”
官廨的门猛地被推开,一个穿着粗布短褐、满脸通红、眼中充满愤懑和无奈的年轻工匠踉跄着被推搡出来。他狠狠一拳砸在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随即垂头丧气地走向匠作府的工坊区,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无比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