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图穷匕见,兵变

黎明前的黑暗,是一夜中最深沉、最寒冷的时刻。西安城在这片墨色中沉寂,仿佛一头疲惫的巨兽,暂时收敛了爪牙。

西安城东,钦差行辕。烛火通明,人影幢幢,却秩序井然,肃杀之气弥漫在空气之中,比夜寒更刺骨。反观城市另一端的秦王府,昔日朱甍碧瓦、钟鸣鼎食的王府深宫,此刻却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弥漫着一股末日降临般的恐慌与绝望。

秦王府,承运殿后的一处隐秘暖阁内。

此时的世子朱存枢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泥塑,瘫坐在那张价值连城的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他一身杏黄色的团龙常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头发散乱,眼窝深陷,原本尚算俊朗的面孔此刻灰败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样呆坐了多久,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冰冷。

就在一个时辰前,那条他苦心经营多年、视为最后生命线的秘密渠道,传来了一道如同九霄雷霆般的噩耗——他在城外别院密室中藏匿的巨额金银财宝,以及那些记录着无数隐秘往来、足以让陕西乃至朝堂诸多大人物人头落地的暗账,已被陈宝玉麾下神出鬼没的龙鳞卫一举查抄!

“完了……全完了……”

一声嘶哑、干涩,不似人声的呻吟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他双手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却依旧抑制不住那剧烈的颤抖。那不是普通的恐惧,而是一种根基被彻底掏空、赖以生存的世界瞬间崩塌后的彻底虚无。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是他在王府夜宴上,酒酣耳热之际,对着心腹们口出狂言,恣意点评朝政,甚至对深宫中的那位陛下也流露出不敬之词;是那间幽暗密室里,黄金耀眼、白银成山、珠宝璀璨,那是他数年如一日,通过克扣军饷、插手盐铁、贪墨工程款等手段,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底气”;更是那几本用特殊密码写就的暗账,上面一笔笔触目惊心的交易记录,牵连着陕西官场、军界的无数要害人物,甚至还有几笔指向京师的模糊影子……这些,任何一条被坐实,都不仅仅是削爵圈禁那么简单,那是足以让他这一脉彻底从宗室玉牒上抹去,让他本人死无全尸、九族俱损的滔天大罪!

他曾以为那些醉话会随风而散,他曾以为那座密室固若金汤,他曾以为那些暗账是他挟制各方、关键时刻用来交易的筹码。可现在,一切都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了那个可怕的钦差陈宝玉面前!

“陈!宝!玉!” 朱存枢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眼中爆发出怨毒至极的光芒。他恨这个突然出现的钦差,打破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他更恨的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仿佛自己只是一只被猫盯上的老鼠,所有的挣扎在对方眼中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极度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旋即,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怒火便从心底最深处窜起,瞬间烧毁了他残存的理智。不能坐以待毙!绝对不能!他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是堂堂秦王世子,身份尊贵无比,怎能像那些卑贱的囚犯一样,被锁拿进京,受三司会审之辱?

“不!我还没输!我还有机会!” 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受伤猛兽,双眼布满血丝,胸腔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在暖阁内焦躁地踱步。锦缎靴子踩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发出空洞而急促的回响。

“对!军队!我还有军队!” 一个极其疯狂、但也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能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兵变!煽动军队,制造混乱,趁乱杀掉陈宝玉!然后,将一切推给“边军哗变”或者“乱兵劫掠”,再凭借秦王府在陕西根深蒂固的势力和朝中某些若有若无的奥援,强行将水搅浑,颠倒黑白!虽然风险极大,成功率渺茫,但这已是绝境中唯一可能撕开的一条生路!是鱼死网破的最后挣扎!

“来人!快!快去请张指挥、王参将、李守备他们!立刻!马上!本世子有十万火急之事相商!” 他冲到暖阁门口,猛地拉开房门,对着外面侍立、同样面无人色的内侍和护卫声嘶力竭地吼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兴奋,他的声音尖锐变形,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雍容腔调。

他口中的张指挥、王参将等人,是多年来被他用重金、美色、官位许诺等手段精心笼络、牢牢捆绑在一条船上的几名陕西都司和卫所高级将领。他们手中掌握着西安城及其周边相当一部分驻军的实际指挥权,是世子经营陕西、对抗朝廷可能的清查所倚仗的武力核心。此刻,朱存枢将他们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天色微明,晨曦尚未完全驱散夜色。西安城内外的几处主要驻军营地,如同往常一样开始苏醒。但今日,一股诡异的暗流却在营地中悄然涌动、迅速蔓延。

一些精心炮制、极具煽动性的谣言,如同致命的瘟疫,通过某些特定渠道,在军官和士卒中间传播开来: “听说了吗?那个京城来的陈钦差,铁了心要彻查空饷!凡是在名册上吃空额的,不论官职大小,一律按贪墨军饷论处,砍头抄家!” “何止啊!朝廷国库空虚,拿不出银子养兵了,要大规模裁撤咱们边军!兄弟们拼死拼活守边多年,转眼就要被一脚踢开,回家种地都没田可分!” “最可怕的是,钦差大人觉得陕西军纪败坏,不堪大用,已经上了密折,要拿几个高级将领的人头来立威祭旗,下一步就是清洗整个陕军体系!”

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