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

前来恭迎的整个淮阳官场,在看清车上下来的人后,所有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下来。

没有雷霆万钧。

只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身形枯槁,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老者甚至没能自己走下马车,而是由两个亲信半扶半架着,脚尖才勉强沾地。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让他的背佝偻得更厉害,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

这就是新任太守,汲黯。

郡丞张茂的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烂菊花。

“下官等恭迎太守大人!已在城中最好的‘迎仙楼’备下薄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汲黯靠在亲信身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不必。”

他甚至没有看张茂一眼,径直在亲信的搀扶下,一步一喘地挪向后堂。

“老夫体弱,不耐舟车劳顿,需即刻静养。”

“一切郡务,暂由……咳……暂由郡丞代为处置。”

话音未落,后堂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又“哐当”一声,彻底隔绝了内外。

门外,淮阳的官员们面面相觑。

一秒。

两秒。

死寂之后,是再也压抑不住的窃笑声,在人群中窸窸窣窣地蔓延开。

“社稷之臣?我看是药罐子臣吧!”

“还以为来了个活阎王,原来是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

“卧而治之?我看是卧床等死!”

嘲讽与轻视,再无遮掩。

郡守府后堂,烛火摇曳。

汲黯哪里有半分病容。

他盘腿坐在榻上,面前摊开一张淮阳郡的舆图,眼神锐利,紧紧攫住了舆图上的每一个地名。

“先生,卓王孙派人送来了十几箱金银珠宝,说是为您养病之用。”亲信低声禀报。

“哦?”

汲黯的指尖,在舆图上一个叫“铁官亭”的地方轻轻敲了敲。

“封条别动,原样抬回去。”

他头也不抬。

“再替我带句话。”

“老夫的病,金银治不好。心病,得用心药医。”

次日,十几口大箱子被原封不动地抬出郡守府的消息,传遍了淮阳。

淮阳巨富,卓王孙的府邸内。

郡丞张茂呷了一口香茗,对着主座上的锦衣中年人笑道:“卓公,看来这位汲太守,是个聪明人。”

卓王孙,郡中最大的私铸头目,此刻却是一副儒商模样,慢条斯理地摆弄着茶具。

“哦?此话怎讲?”

“他退礼,不是清高,是怕。”张茂智珠在握地分析道,“他一个病秧子,初来乍到,根基全无。收了您的礼,就是握住了他的把柄。他不敢收,说明他不想管,也不能管,只想安安稳稳地躺着等死。”

“那句‘心病’呢?”卓王孙眯起眼。

“哈哈哈哈,”张茂大笑,“无非是故作玄虚,摆出个清流的姿态给朝廷看罢了。他这是告诉我们,只要不把事情闹到他脸上,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在向我们示好啊,卓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