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三年冬,第一场雪落下。

魏其侯窦婴的马车,在一队羽林卫的护送下,缓缓驶入长安城。

他没有回府。

而是带着那卷浸透了血泪与冤屈的罪证,直入宫城,叩响了宣室殿的大门。

宣室殿内,死寂一片。

百官垂首,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中常侍尖利的唱喏“有事早奏”还在梁柱间飘荡,一道身影已从武将队列中走出。

前丞相,魏其侯窦婴。

他手中没有笏板,只捧着一卷浸染了暗红色泽的竹简。

那样子,仿佛捧着一颗仇人的头颅。

他站定在大殿中央,并未按规矩请奏,而是直接开口。

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入大殿的死寂里。

“臣,弹劾丞相田蚡。”

一语既出,如巨石砸入静湖。

田蚡站在百官之首,猛地抬头,眼中的错愕迅速凝成一片阴鸷。

龙椅之上,刘彻神色不动,只从唇间吐出一个字。

“证。”

“在此。”

窦婴高举竹简。

一名御史立刻快步上前,双手接过,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缓缓展开。

“元光三年秋,荥阳郑氏私筑高坝,淹没民田三千顷,丞相府录其子为门下客。”

“同年九月,河内孔氏勾结仓曹令史,倒卖赈灾粟米五万石,其利三成,归入丞相府。”

“十月,朝廷拨付河工铁器两万件,有八千件不知所踪,账目由丞相府舍人亲笔核销。”

御史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抖,每念一条,田蚡脸上的血色就寸寸褪去。

竹简之上,不仅有地方豪族的画押,更有数枚“丞相府”朱红私印的清晰拓印,不容辩驳。

“伪造!”

田蚡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挣脱,发出一声嘶吼。

“陛下!窦婴失势多年,挟私报复,伪造罪证,意图动摇国本!其心可诛!”

他身后的几名心腹立刻出列附和。

“魏其侯此举,乃构陷宰辅,请陛下明察!”

“丞相为国操劳,岂容如此污蔑!”

几名老臣亦不甘示弱,挺身而出。

“桩桩件件,皆有实证,请陛下为灾民做主!”

“国法在上,不容徇私!”

大殿瞬间乱成一团,攻讦之声此起彼伏。

田蚡的目光死死锁住龙椅上的刘彻,期盼着外甥能像往常一样,出言调停,将此事轻轻揭过。

刘彻终于动了。

他没有呵斥,没有安抚,只是淡淡地开口,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丞相,朕记得,八月时,你曾上奏,言及陈留郡粮仓尚足,不必从京中调粮。可有此事?”

田蚡一愣。

这是何意?

但他来不及细想,只能凭记忆答道:“确有此事。当时臣核查过,陈留存粮足以应对。”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