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归途·三生藤蔓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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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在温暖、黑暗与断续的剧痛中沉浮。

吴道感觉自己像一叶扁舟,在温暖而充满生机的洋流中漂浮。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试图凝聚意识,都像要掀开一座大山。耳边似乎有轻柔的风声,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草清香,还有一种…极其熟悉、让他灵魂感到无比安宁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眼皮终于被撬开一条缝隙。

柔和的光线映入眼帘。不是冰窟的幽蓝,也不是山林的雪白,而是温暖的、有些泛黄的灯光。

他躺在一张宽大、铺着厚实棉被的土炕上。身下的炕席温热,驱散了骨髓里的寒气。身上盖着柔软却厚实的棉被。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人参、鹿茸、黄芪等名贵药材混合熬煮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崔三藤特有的草木清香。

视线逐渐清晰。

这是一间极具东北特色的宽敞房间。红砖地面,刷着白灰的墙壁略显斑驳,挂着几幅色彩浓烈、描绘着山野精怪或萨满祭祀的年画。靠墙立着几个厚重的实木柜子,柜门雕着简单的吉祥纹样。窗棂是老式的木格,糊着洁白的窗户纸,透进外面天光,看光线应是午后。

这里是…延吉市?他的律所?不,律所是现代装修…这陈设…更像是…崔家老宅?

目光转动,落在炕沿边。

崔三藤正坐在一张老式的圈椅里,背对着他,微微低着头。她已换下那身破烂的户外装束,穿着一身靛蓝色、镶着宽大黑色绒边的传统满族棉袍,乌黑的长发用一根古朴的木簪松松挽起,露出修长而略显苍白的脖颈。

她似乎睡着了,身体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一只手臂搭在炕沿上,手掌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隐约还能看到渗出的点点暗红。她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宁静而疲惫,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

吴道的目光落在她搭在炕沿的手上,那纱布刺眼地提醒着冰湖深渊的惨烈。一股混杂着心疼、愧疚与失而复得的暖流,悄然涌上心头。

他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嘶哑气音。

这细微的声响,却如同惊雷般惊醒了沉睡中的崔三藤。

她身体猛地一颤,瞬间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睁开时,还残留着一丝刚醒的迷茫,但当目光触及炕上苏醒的吴道时,迷茫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关切取代!

“你醒了!” 她几乎是弹了起来,动作牵扯到伤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却全然不顾,两步就跨到炕边,俯下身,冰凉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开吴道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眼神仔细地在他脸上逡巡,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幻觉。

“水…” 吴道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等着!” 崔三藤立刻转身,动作麻利地走到旁边一张老榆木桌上。桌上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炉子上煨着一个粗陶药罐,浓郁的药香正是从中散发出来。旁边还有一个青花瓷碗和一个暖水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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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心翼翼地倒了半碗温热的参汤,又兑了些暖水瓶里的开水,试了试温度。然后坐回炕沿,一手轻柔地托起吴道的后颈,一手将碗沿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温热的、带着浓郁参味和甘甜的液体流入干涸的喉咙,如同久旱逢甘霖。吴道贪婪地吞咽了几口,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滋养着枯竭的脏腑,精神也为之一振。

“慢点喝…” 崔三藤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吴道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温柔,那是独属于崔三藤、历经三生沉淀后的腔调。

一碗参汤下肚,吴道感觉恢复了些许力气。他靠在崔三藤为他垫高的枕头上,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仿佛隔了一世的容颜。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的询问:“你…都想起来了?三藤?”

崔三藤(此刻再无半分林夏的痕迹)端着空碗的手微微一顿,迎上他的目光,眼中瞬间涌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嘴角却努力向上弯起一个带着泪意的笑容,用力地点点头:“嗯!都想起来了!呆子…这一世,让你等久了…也…让你受苦了…”

她放下碗,冰凉的手再次覆上吴道放在被子外、缠满绷带的手背。三世的情缘,轮回的寻觅,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看着他此刻重伤模样的心疼,种种情绪交织,让她的手微微颤抖。

“是…三藤护住了我…” 吴道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冰凉与微颤,反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虽然虚弱,动作却无比坚定。“在山上…那藤蔓…”

“萨满通灵,借了山神爷老把头的几分力气。”崔三藤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也多亏了…红孩儿最后注入你体内的那股穿透生机的本源,护住了你的心脉,不然…”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紧紧回握住了吴道的手。

“红孩儿?”吴道这才想起晶茧灵胎,下意识想感知左臂,却只牵动伤口,引来一阵剧痛和无力感。他低头看去,左臂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固定在胸前,完全感觉不到臂甲的存在。

“那灵胎本源耗尽,在你左臂深处陷入了最深沉的休眠。”崔三藤解释道,目光扫过他缠满绷带的身体,眼中满是心疼,“你的伤…太重了。戍字印反噬,命火燃烧透支,筋骨脏腑碎裂…若非北斗星辉及时涤荡毁灭之力,加上我崔家秘传的‘七星续命参茸汤’日夜吊着,还有…”她顿了顿,“还有你胸前那枚玉坠最后散发的‘定’之真意,强行锁住了你溃散的魂魄…后果不堪设想。”

吴道闻言,心神沉入识海。龟甲印记依旧黯淡,布满裂痕,如同龟裂的古老陶器,但核心处那枚由玉坠力量显化的“定”字真印,却散发着微弱却无比稳固的金光,如同定海神针,牢牢锚定着他的魂魄。胸前的玉坠紧贴着皮肤,传递着温润的暖意,那道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一丝,内蕴的气息更加内敛深邃。

“现在…情况如何?”吴道问道,声音依旧沙哑。

“命是保住了。”崔三藤的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如释重负,“外伤用了最好的金疮药和生肌散,骨头也接上了,需要时间静养。内伤最麻烦,戍字印的反噬和透支的命火伤了根本,需要慢慢温养调理,非一朝一夕之功。这段时间,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炕上,哪儿也不许去!”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是萨满家主的威严,更是三世道侣的疼惜。

吴道苦笑,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被药物暂时压制却依旧顽固的剧痛和虚弱,知道她所言非虚。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停在门口,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

“家主?”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延边口音。

崔三藤眉头微蹙,瞬间收敛了面对吴道时的柔和,恢复了属于崔家家主的沉静威严:“崔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