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的，我总陪着你。”男人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说话，“我发誓。”

无垠的宇宙间，不见底的深渊里，没有止境的寂静中，孟知客向杜欢这样许诺。

“好，”杜欢抬头看向他，露出微笑，“你说过的，我记住了。”

这次挂掉通讯后，杜欢心中慢慢涌起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定感，他慢慢打量了一圈控制室，突然发现金属质感慢慢的小空间中，角落里有些“不协调”的要素。

杜欢走过去——那是一张字条，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着简短的一句话，应该是时间过去了太久，笔迹已经有些褪色：

[生命有尽头，但希望没有，前进]

笔法凌厉干练，也不知道写下这句话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军人？科学家？也不知道他结局如何，是怀揣着希望死在追寻的慢慢征途上吗？

那他临死前后悔过吗？

杜欢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字条，他第一次真切而悲哀地触碰到“希望”的内涵：所有浪漫的希望、悲伤的希望，甚至是绝望的希望，都是希望的千般姿态。

这道题的题眼呼之欲出：保持希望。

非常简单、简单到一看便知，但又无比困难，困难到让人崩溃癫狂。

杜欢陷入了漫长的沉思，再抬起头时，他抬起手将手中褪了色的纸条端正摆在控制台的正中央，在“前进”两个字上轻轻点了点。

“晚安。”杜欢在寂静中开口，然后关上了控制室的灯。

杜欢和孟知客无疑适应力拔群。两人在没有白天黑夜之分的星际旅途中，仍然坚持早八晚十的规律作息，每天定时自制三餐，并保持通讯绝不间断。

孟知客嘴碎了很多，絮絮叨叨给杜欢讲以往自己在副本中的经历，有趣的、无聊的，全部不分重点地堆上来，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

杜欢勉强算得上一个好的倾听者，至少他会很给面子地听，然后“嗯”一声，适时反馈。

这场看不见尽头的星际之旅中，他们是对方唯一的伴侣。

“有时候我会想，”突然有一天，杜欢开口问，“等我离开这个副本回去，苍老的灵魂装进年轻的躯壳里，会不会很奇怪？”

不等孟知客回答，杜欢继续说，只是声音放低了：“突然发现我的记忆里，唐舟的脸已经有点模糊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孟知客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聪明人从不预支烦恼。”

杜欢摇摇头：“我从来都不是聪明人。”

“好吧，”孟知客轻描淡写岔开话题，像是刻意要杜欢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当下，“午饭时间到了，我的笨蛋先生。”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月，再或者两个月？

就在杜欢决定要开始认认真真记录时间的时候，一则系统提示突兀地打破了平静，

像一滴水坠入平静的湖面，电子音冷冰冰地开口：

【警报！检测到黑洞引力影响！】

杜欢皱皱眉：“即刻加速……”

电子音继续报告：

【检测显示，附近存在质量、体积及大气环境合适的类地行星，根据飞船距离和行驶速度，将在30分钟被该行星捕获，是否加速？】

杜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寻找新家园]——指的当真是这里？

“黑洞周围的行星……”他声音有些艰涩，“受黑洞引力带来的潮汐影响多大？”

【告：未知】

“除了质量体积，有没有别的可以辅助判断的信息？”

【告：未知】

“……”杜欢最后发问，声线居然有点颤抖，“算上黑洞引力的影响，这个星球上一小时……相当于外面多久？”

这次语音助手终于不是一问三不知：

【loading……】

【告：计算得该星球1小时约为7个地球年】

7个地球年……杜欢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

【正在为仰望者一号规划航行轨迹】

【请即刻与仰望者一号进行视频通讯！】

【请即刻与仰望者一号进行视频通讯！】

“……不行！”杜欢眼神一寒，断然拒绝，“太多信息不确定，万一飞船还没降落就被潮汐力扯烂了怎么办！”

“我们绝不能两个人都死在这。”杜欢低下头慢慢说。

【距离被tfs8678行星捕获仅剩13分钟！请尽快决定！请尽快决定！】

“如果我们放弃这里，在远方还能等到更好的选择吗……”杜欢低声自言自语，思绪几乎卷成了一团麻。

他余光突然看到自己摆放在正前方的字条：

[生命有尽头，但希望没有，前进]

保持希望——就算希望淡得只有一缕光那么缥缈，也得奋力抓住它。

杜欢慢慢碰了碰那张泛黄的纸，轻声说：“我别无选择，因为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申请通讯，我要与仰望者一号对话。”杜欢再抬头时，眼睛里已经没有任何犹豫。

孟知客带笑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早。”

杜欢瞥了一眼右上角的北京时间：11点13分，这声“早”勉强说得过去。

“孟知客，”杜欢轻声说，“我……”

屏幕中间又弹出巨大的红色警报弹窗：

【距离被tfs8678行星捕获仅剩5分钟！】

孟知客突然抬手拍了拍显示屏：“怎么又信号不好，音质画面都不行……”

杜欢慢慢闭上眼睛，打断他：“我要去一个地方，一个人，马上就走。”

孟知客手上的动作一下子顿住，杜欢闭着眼，看不见他的表情：“语音助手！马上规划航——”

“已经来不及了。”杜欢再次睁眼，眼睛里已经恢复了一片清明。

平静得让人难过。

【距离被tfs8678行星捕获仅剩3分钟！】

“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杜欢的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

“滋啦”一声，通讯瞬间中断，只留下一块黑黢黢的屏幕跟杜欢对视着。

“对不起。”杜欢又重复了一遍，但理所当然地，他已经听不到回应了。

周围突然陷入死一样的安静，或者说这片冰凉荒芜的宇宙中从来都是如此地安静，只是因为孟知客的陪伴，杜欢还没来得及发现。

【已降至逃逸速度以下，预计降落时间35分24秒，误差±30秒，请做好着陆准备】

系统喋喋不休地发出报警声。

【即将着陆！请穿好宇航服！戴好头盔！系好安全带！】

【即将着陆！请穿好宇航服！戴好头盔！系好安全带！】

【……】

杜欢迅速收敛全部情绪，瞬间进入工作状态，过去的一两个月间他几乎将飞船上所有的文字指南背得烂熟于心，大部分重要操作也对照视频教程模拟过多次。

他娴熟穿好宇航服，系好安全带，仰头保持全身放松在位置上坐好。

“砰！”一声剧烈颤动，杜欢的仰望者二号飞船降落在荒芜的星球上。

【已派出无人机和巡查机器人，请耐心等待。】

杜欢觉得自己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倍受煎熬，似乎每分钟都被拉长了无数倍，他无法想象外面的孟知客一个人飘荡在漆黑的宇宙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光景……

我做的选择对吗？

我应该把他留在外面吗？

我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进来？

就算一起死亡也胜过经历这样的煎熬——

时间每多过一分钟，杜欢的焦躁就加重一层，他死盯着显示屏，第一次发了疯一样期待着系统提示。

他赌赢了吗？！

地质探索和分析的时间在这局游戏里被缩短了无数倍，但杜欢仍觉得漫长到不可思议：

【告：tfs8678行星不适宜人类生存，请另寻“新家园”】

【大气成分分析结果：氮氧化物比例563……】

杜欢大脑一片空白，只听见“嗡”一声响，他什么都看不懂了。

“返航……”杜欢有些失焦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他双手握拳往操作台上一砸，几乎嘴里吐出的每字每句都是从支离破碎的心脏中挤出来的，“返航！返航！”

没有情感的电子音声线仍旧冰冷：

【是，即刻返航，预计脱离时间42分36秒，偏差值±30秒……】

“够了，”杜欢慢慢地吐出两个字，颤抖着闭上眼睛，似乎已经消磨掉了全身的气力，“闭嘴。”

【是，语音助手进入休眠模式，请认真观察右上角消息提示，切勿错过……】

“啪！”杜欢忍无可忍手动关上了系统语音。

杜欢忘记了自己怎么度过的这大半个小时，脑子里混混沌沌，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即将到来的见面。

对自己而言只过去了不到两小时小时，对孟知客来讲呢？10年？11年？

一个人，漂流在无声的宇宙里，怎么过？

杜欢慢慢抱住自己，头轻轻埋在臂弯里，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无声地蜷缩在凳子上。

“杜欢。”一个声音响起，温柔、低沉、一如既往，像幻觉一样。

杜欢恍惚着慢慢抬起头，看到显示屏中央男人的面孔——没有想象中沧桑、痛苦、憎恶甚至于怨恨，时间的流逝在他身上看不出痕迹。

孟知客仍一派温和，带着微笑，像是昨日才见过：“欢迎回来，杜欢。”

杜欢满心仓惶的孤独感，在这一瞬间有了可以安放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作话有点长，实在抱歉，麻烦不想看的小天使手动关一下作话，么么

1、先说入v了，感谢每一个和我互动的小天使，还有每个默默追更的小天使（90度标准鞠躬）以后会更努力的！

2、【啰嗦警告！！！】这一章的内容，其实前一个“拥抱太阳”的游戏，细心的小伙伴肯定就发现了，完全忽略了惯性、人的起跳速度、非真空环境下空气阻力等等；还有其实地球围绕太阳公转的轨迹完全可以近似成一个圆形，等比例放缩之后，近日点和远日点的温度差异不是人靠触觉可以分辨的……

一开始详细写了这些内容，结果小说看起来像分析报告，本蠢作者：……

所以抽象并夸张了这一套天文模型，最后以这个形式呈现出来，希望效果还行

3、tfs8678行星致敬经典科幻电影《星际穿越》中米勒所在的行星

最后，“希望”这个游戏是我能想象到最极致的二人世界，没有人、没有虫鸣、没有花香……只有你我

这不谈恋爱怎么说得过去！（拍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