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伊凡诺夫是撞进来的,字面意义上的“撞”。
同福客栈临街那面饱经风霜的墙壁,伴随着一声混合着金属扭曲和古老木料断裂的刺耳巨响,猛地向内凹陷、爆开!
木屑、砖块和灰土像受惊的鸟群般轰然炸起,一股浓烈的、带着机油和汗水味道的蒸汽如同实体般汹涌灌入大堂。
烟尘弥漫中,一个异常魁梧的身影轮廓逐渐清晰。
他穿着某种厚实得夸张的深棕色工装,上面沾满了暗色的油污和可疑的金属刮痕,肩膀上扛着一个用粗大铆钉和生铁条加固的巨大金属箱,那箱子看起来比他本人还沉。
几缕被汗水浸透的亚麻色头发紧贴在他宽阔的额角,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固执的迷茫。
他像一头刚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巨熊,站在自己制造的废墟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白雾随着他沉重的呼吸从口中喷出。
“我的亲娘咧!额滴个神啊!这得赔多少银子啊!”佟湘玉的尖叫瞬间撕裂了短暂的沉寂,她捂着心口,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个还在掉渣的大窟窿。
白展堂的身影快得像一道贴地疾掠的灰影,瞬间滑到佟湘玉身前,双臂微张,指尖蓄势待发,眼神锐利如鹰:“葵花点…”他看清了那巨大箱子的轮廓和来人的装扮,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这位壮士,您这…走门儿它烫脚啊?”
郭芙蓉的反应最为直接,她柳眉倒竖,一步跨出,双手在胸前猛地一划拉:“排山倒海!”汹涌的掌风呼啸着卷向那片尚未散尽的烟尘,意图将这不速之客推出去。
烟尘被掌风瞬间荡开,露出了维克多那钢铁浇筑般的身躯。
他如同山岳扎根于地,郭芙蓉那足以掀翻寻常高手的掌力撞在他身上,只让他肩头扛着的金属箱微微晃了晃,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
他甚至连脚步都没挪动一下。
“哗擦!”白敬琪怪叫一声,下意识就去摸腰间的左轮枪套。
吕秀才扶了扶滑到鼻梁中段的眼镜,嘴皮子飞快地开合:“子曾经曰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子还曾经曰过,非请而入谓之盗!子更曾经曰过,毁坏他人财物,按《大明律》……”
“放着我来!”祝无双清脆的声音打断了秀才的滔滔不绝,她一个利落的翻身越过几张歪倒的桌子,手中不知何时已抄起扫帚和簸箕,目标明确地冲向最大的几块碎砖。
“替我照顾好我七舅姥爷他三外甥女!”燕小六的唢呐不知何时已擎在手中,本能地就要往嘴边送,被旁边的邢捕头一把按住。
邢捕头的小眼睛在维克多那身夸张的肌肉和肩膀上吓人的箱子,以及墙壁上那个触目惊心的大洞之间来回逡巡,脸色苍白:“亲娘啊!这么大动静,这…这影响仕途啊!小六,放下!放下你那玩意儿!”
“真相只有一个!”吕青柠推了推自己鼻梁上那副小小的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她绕过父亲,凑近几步仔细打量着维克多和他造成的破坏痕迹,“外力撞击点高度约六尺七寸,冲击动能极大,非人力常规所能及,墙体断裂面有高温灼痕…奇怪。”
吕青橙则好奇地探出头,小手比划着:“惊涛骇浪!哇,娘,他比你的‘排山倒海’劲儿还大吗?”
莫小贝抱着胳膊,靠在通往二楼的楼梯扶手上,撇了撇嘴:“切,力气大点而已,内力看着稀松平常。”
李大嘴从厨房探出半个油光光的脑袋,手里还攥着半根黄瓜:“嚯!这身板儿,够我炖三天的!不是…我是说,够结实!”
阿楚和晏辰几乎是同时从柜台后闪身而出。
晏辰手腕一翻,掌心已多了一个小巧的银色方块,方块无声地展开成一面半透明的能量盾,横在两人身前。
阿楚则动作更快,指尖在腕部一个造型流畅的银色手环上急速点了几下,手环射出一道扇形蓝光,瞬间扫过维克多全身。
“生命体征稳定,无主动攻击意图。哇哦,老板,老板娘,”铁蛋那带着点金属质感的磁性男中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站在维克多侧面,一双电子眼闪烁着冷静的蓝光,仔细扫描着对方,“这位朋友…体表温度异常升高,肌肉密度远超人类基准值百分之二百三十七点五,体内有微量伽马射线残留,代谢速度是常人的三点二倍…嗯?等等,这辐射指数有点上头啊老板,快赶上切尔诺贝利的观光纪念品了!”
傻妞的身影则轻盈地飘到维克多正前方,她的声音温柔中带着安抚的意味:“能量类型分析:未知高能粒子与蒸汽动能混合。情绪光谱:高度焦虑,深层迷茫。环境建议:播放舒缓音乐?”她微微歪头,征询地看向晏辰和阿楚。
维克多似乎这时才从巨大的迷茫和刚才郭芙蓉那掌带来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他抬起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灰尘,留下几道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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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深陷在眉骨阴影下的蓝色眼睛,疲惫而茫然地扫过眼前这一群表情各异、穿着打扮古怪又透着点莫名熟悉的人,最终定格在阿楚腕部那闪烁着科技蓝光的手环上。
他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低沉沙哑、带着浓重异域口音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我…走了很远的路。从顿涅茨河…到乌拉尔山…再到西伯利亚的冰原…我找遍了所有的熔炉和工厂…”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困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找不到?真正的钢铁…它究竟…是在哪里炼成的?”
他微微晃了一下,肩膀上的巨大金属箱发出沉重的呻吟,似乎连他自己也被这个困扰他灵魂的问题压得喘不过气。
【这位老哥的肱二头肌比我未来还光明!】
【顿涅茨河?乌拉尔山?听着像是极北苦寒之地啊!】
【灵魂拷问啊!钢铁侠也得懵!】
【蒸汽朋克混搭武林风,莫名带感!】
【亲娘嘞,这箱子看着能把我家祖坟压平!】
“熔炉?工厂?”郭芙蓉收回了架势,疑惑地眨眨眼,“秀才,子曰过这个吗?”
吕秀才立刻扶正眼镜,摇头晃脑:“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然则此‘器’者,非止于有形之熔炉也!钢铁之成,在于千锤百炼之志,在于…”
“打住打住!”阿楚赶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另一只手习惯性地就搭上了晏辰的胳膊,指尖在他结实的小臂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晏辰,这位…维克多同志?看起来是‘器’利过头,把‘志’给整迷糊了。”她冲维克多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带着点自来熟,“嘿,大个子!甭管钢铁在哪儿炼,你这身板儿肯定是练过的!不过嘛,”她指了指自己脑袋,“这儿,可能有点…嗯…过载?”
晏辰任由阿楚的手在自己胳膊上作怪,嘴角噙着一丝温润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地观察着维克多身上的装备细节和那巨大的箱子接口:“阿楚说得对。朋友,你的‘熔炉’可能不在外面。”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也许在心里?或者,”他目光扫过维克多工装上几处不寻常的暗色污渍,“在你经历过的某些…故事里?”
维克多茫然地摇了摇头,巨大的金属箱子随着他的动作又沉重地响了一声:“故事?不…我只知道炉火、铁锤、冰冷的矿石和滚烫的钢水…可它们…它们锻造出的只是…躯壳。”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眼中迷茫更深,“真正的钢铁…能支撑灵魂的钢铁…我不知道它在哪…”
“哎呀呀!”佟湘玉终于从赔偿的心痛中挣脱出来,拍着大腿,“额滴神!管它啥铁不铁的,先把这身湿衣裳换了吧!瞅瞅这汗出的,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再穿着这铁疙瘩,非得捂出病来不可!大嘴!快!后院有晒干的柴火,先抱点来生个火盆!无双!去楼上把我那件最大号的旧棉袄拿来!展堂!搭把手,帮这位…这位壮士把箱子卸下来!看着就累挺!”
“得令!”白展堂应了一声,身形一晃就到了维克多身侧,试探着伸出手去托那巨大的金属箱底,“兄弟,搭把手,咱把这宝贝疙瘩先…”
“别碰!”维克多猛地低吼一声,如同护崽的猛兽,身体本能地绷紧,警惕地侧身避开白展堂的手,动作迅捷得与他庞大的身躯极不相称。
那箱子边缘粗糙的金属棱角,几乎擦着白展堂的指尖掠过。
白展堂闪电般缩回手,指尖传来一丝火辣辣的感觉,他低头一看,一道细小的血痕赫然在目。
“葵花点…”他倒吸一口凉气,指尖内力瞬间凝聚,几乎要本能地点出,硬生生又压了回去,脸色有些苍白:“嘶…好家伙!这箱子还带刺儿的?”
“对不起!”维克多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歉意,但身体依旧挡在箱子前,肌肉紧绷,“它…它不能离身。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他含糊其辞,眼神下意识地飘向箱子侧面的一个阀门接口。
“哈!不让碰?”莫小贝抱着胳膊,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脸上带着点小恶魔般的戏谑,“不就是个铁疙瘩嘛,还能比我的赤焰掌还烫手?”她伸出白皙的小手,掌心隐隐泛起一层灼热的红晕,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起来,“要不,小郭姐姐,咱俩给他来个‘排山倒海’加‘赤焰掌’,保证连人带箱子烘得干干爽爽,比柴火盆好使!”她作势就要朝维克多身上拍去。
“别!”祝无双赶紧放下簸箕,一个箭步拦在莫小贝身前,“放着我来!小贝,你这掌下去,怕不是连人带客栈一起点了!”她转向维克多,声音柔和但坚定,“这位大哥,你身上湿气太重,真的会生病的。你看,我们这么多人,真要抢你东西,你刚才撞墙进来的时候就动手了,对不对?你就信我们一次,先把湿衣服换了?箱子…我们保证不碰它,就放你身边,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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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多看着祝无双真诚关切的眼神,又看看周围众人——佟湘玉一脸肉痛地指挥着李大嘴清理砖块,白展堂正龇牙咧嘴地对着自己冒血珠的手指头吹气,郭芙蓉叉着腰一脸“老娘有的是力气”的表情,吕秀才还在小声嘀咕着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慢慢松弛了一点,眼中的警惕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孤立无援所取代。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动作有些笨拙地开始解自己工装上衣那巨大的、沾满油污的铜扣。
“铁蛋,傻妞,扫描那个箱子接口和阀门结构,建立模型。分析内部可能物品,排除危险品。”晏辰低声快速吩咐,同时从自己那个看似普通的背包侧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圆盘装置,轻轻放在地上。
圆盘无声地启动,一圈柔和的、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光晕扩散开来,形成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半透明光罩,恰好将维克多和他那个宝贝箱子笼罩在内。
“老板,正在建模。”铁蛋的电子眼锁定箱子,瞳孔深处数据流瀑布般刷过,“外部结构:强化铬钢合金,厚度惊人,有复杂管道接口和压力表。内部扫描受阻…存在未知能量屏障和铅层屏蔽。初步判断,非武器类。核心疑似…一个微型化的高能蒸汽核心?有趣!”
傻妞则轻盈地飘到光罩边缘,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光膜,指尖泛起涟漪:“环境场稳定。湿度调节启动,温度调节启动,目标体表温度正在下降,汗液蒸发速率提升百分之三百。情绪监测:焦虑值降低百分之十五。”她转头看向正在艰难解扣子的维克多,“伊凡诺夫先生,请安心,此力场可隔绝外部侵扰,保证您的物品安全。您需要帮助吗?”
维克多解开了最上面两颗扣子,露出里面同样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虬结肌肉上的粗布内衫。
他停下手,看着那层将自己与外界隔开的柔和光晕,又看看傻妞和铁蛋,眼中第一次露出惊异的神色:“你们…不是普通人。这是…魔法?还是…科学?”
“这叫科技,朋友!”阿楚得意地打了个响指,顺手就捏了捏晏辰的脸颊,“我家晏辰弄的小玩意儿,专门伺候你这种…呃…‘湿身诱惑’的猛男!保证比烤火盆舒服一百倍,还不会把你烤成铁板烧!”她促狭地朝维克多挤挤眼。
晏辰无奈又宠溺地捉住阿楚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轻轻握在手心里:“是环境稳定场,模拟最佳体感温湿度。阿楚说得对,安心换衣服吧。”
维克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下头,继续与那些顽固的铜扣战斗。
汗水顺着他的发梢和脖颈不断滚落,滴在光洁的地板上,很快被力场悄无声息地蒸发掉。
【六六六!这金钟罩是充电的还是烧柴的?】
【小郭排山倒海都没推动,这哥们儿底盘稳如泰山啊!】
【莫小贝内力深不可测?赤焰掌烘干机?想拥有!】
【那个箱子!绝对藏着重磅剧情!】
【无双姑娘真是人美心善!】
“嘿!大个子!”郭芙蓉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她性子急,最见不得这种慢吞吞的场面,“磨磨唧唧干啥呢?不就脱件衣服嘛!扭扭捏捏的,跟个大姑娘上花轿似的!要不要我帮你?”她说着就撸起袖子,作势要上前“帮忙”。
“芙妹!不可!”吕秀才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拉住郭芙蓉的胳膊,“非礼勿动!非礼勿动啊!子曾经曰过,‘男女授受不亲’!此乃礼之大防也!况且这位壮士身负异域风俗,更需谨慎!万一…万一他家乡风俗是女子替男子更衣需结为连理…”
“去你的!”郭芙蓉没好气地甩开秀才的手,脸有点红,“谁要跟他结连理!我就是看他扣子解得费劲!秀才,你脑子里整天就装着这些子曰诗云和乱七八糟的!”
“真相只有一个!”吕青柠推了推鼻梁上的小圆眼镜,镜片反射着环境力场柔和的光,“根据伊凡诺夫先生工装磨损程度、油污分布、以及他下意识护住箱子的动作模式分析,他长期从事重体力、高危险性工作,工作环境高温、潮湿、多金属粉尘。他视箱子为生命的一部分,内部物品可能具有高度象征意义或实用价值,与他的核心困惑‘钢铁在哪里炼成’直接相关。此外,”她的小手指了指维克多工装裤脚边缘几处细微的、被某种强酸或高温熔融金属灼烧出的不规则孔洞,“他近期遭遇过严重事故或战斗,地点…可能在一个拥有大型熔炼设施和复杂地下管道的区域。”
“哗擦!青柠,你这比算命先生还神啊!”白敬琪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左轮,“就瞅几眼破衣服和洞?”
“这可不是算命,小屁孩。”吕青柠白了他一眼,小脸上满是严肃,“是痕迹学推理!每一个磨损,每一处污渍,都是过去的语言!”
“哇!姐姐好厉害!”吕青橙拍着小手,满眼崇拜,然后转向维克多,脆生生地问,“大个子叔叔,青柠姐姐说得对不对呀?你是不是在好大好大的炉子旁边干活?然后…然后跟坏人打架啦?”她说着,还比划了一个“惊涛骇浪”的起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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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多终于解开了最后一颗扣子,笨拙地脱下了沉重湿透的工装上衣,露出下面同样湿透的粗布内衫,虬结的肌肉轮廓清晰可见。
他听着吕青柠条理清晰的分析和吕青橙天真的发问,动作顿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裤脚上那些被吕青柠点出的灼痕,又摸了摸内衫下靠近肋部一处被厚厚包扎起来、隐隐透出血色的地方,脸上肌肉微微抽动。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沉默地卷起内衫的袖子,露出小臂上几道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像是被高温金属或蒸汽烫伤。
“他们…想要抢走它。”维克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手指指向那个巨大的箱子,眼神里混杂着愤怒、后怕和深深的困惑,“他们说…这是力量…是新的‘钢铁’…可我不懂…真正的钢铁…难道就是抢来的东西吗?”他抬头,疲惫而茫然的目光再次投向阿楚和晏辰,那个困扰他灵魂的问题又一次浮现:“如果抢来的力量就是钢铁…那它…又是在哪里炼成的?”
“亲娘啊!”邢捕头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燕小六身后缩了缩,“这…这咋还扯上抢东西了?影响仕途!绝对影响仕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