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义立刻又把话头接了回去,仿佛生怕冷场,声音里适时地掺入了一股浓重的、沉痛的歉意:
“神使大人!此次前来,首要之事,便是代表我王,代表赵国,为上次……咳,那次过于冒昧、有失礼数的和亲之请,向您致以最深切、最诚恳的歉意!” 他再次深深作揖,这次头埋得更低,时间也更长。
“彼时国中诸事繁杂,考虑不周,行事鲁莽,唐突了神使,亵渎了圣山!实乃万死莫赎之罪!我王每每思及,无不痛心疾首,深感愧悔!此次特命我等,奉上薄礼,聊表寸心,万望神使大人海涵,宽宥我赵国君臣昔日之过!” 他一挥手,后面立刻有护卫抬上几个沉甸甸、盖着锦缎的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地上。
礼物放下,肥义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又堆起那种无懈可击的笑容。他转过身,对着公子章,语气瞬间变得无比“关切”,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殷殷叮嘱:
“公子殿下,” 他微微躬身,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您身体欠安,这草原风大,不比王城。定要……‘好好’注意身体,安心在此休养。圣山福泽深厚,神使大人仁慈宽厚,此地最是适合您调养身心了。” 他特意在“好好”和“调养身心”几个字上加了重音,眼神里传递着只有公子章才懂的深意——**待着,别惹事,这是王命。**
公子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深陷的眼窝里,那幽蓝的火焰猛地蹿高,带着一种被强行摁住头颅的屈辱和愤怒。他苍白的脸颊甚至因此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下颌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啧,丢垃圾呢。』** 灰烬在我脑子里凉飕飕地评价,**『油嘴滑舌的老狐狸把个烫手山芋甩得真干净。这病秧子公子,怕是被他爹当药渣子倒这儿了。还休养?呵,看那眼神,分明是想把这片草原连同圣山一起吞下去当柴火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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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义交代完毕,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脸上的笑容都轻松真挚了几分。他对着纳兰又是一揖,对着我也草草拱了拱手,朗声道:“神使大人,无名少侠,公子殿下就拜托二位多多照拂了!赵国国事繁忙,王命在身,不敢久留,我等这就告辞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那些护卫也迅速收拢,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车轮再次**轱辘轱辘**地碾过草叶,带着尘土和马匹的气息,朝着来时的方向快速离去。肥义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被他留在草原上的公子章。
车队扬起的烟尘很快远去、消散,只留下草地上那几个扎眼的礼箱,和一地被碾碎的草汁气息。
风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公子章孤零零地站在原地,面对着毡帐,背对着车队消失的方向。他那单薄的身影在空旷的草原上显得异常渺小,却又异常突兀。宽大的锦袍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瘦骨嶙峋的轮廓。他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杆插在风中的、快要折断的标枪。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滔天巨浪——那里面有被抛弃的冰冷,有野心的灼痛,更有一种被强行摁在砧板上的屈辱。
**『……麻烦,留下了。』** 灰烬的声音带着点看好戏的慵懒,**『还是最大最烫手的那种。木头,准备好被这盏烧干芯的油灯点着吧。』**
纳兰自始至终没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肥义表演,看着他离开。此刻,她平静的目光落在公子章身上,像看一株被移植到陌生土地上的、濒死的病树。她没动,也没表示欢迎或拒绝,只是那么看着。
我松开一直下意识摩挲着弓胎木纹的手指,那上面沾了点木屑。草原的风吹过,带着青草、羊粪、远方车队留下的尘土,还有……这位被遗弃的赵国公子身上传来的,浓重的药味和一丝铁锈般的、不肯熄灭的心火气息。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被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