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我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荒草丛中,露水打湿了衣服。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我还活着。
挣扎着坐起身,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疼痛,虚弱不堪。
我看向自己的手。
皮肤依旧松弛,带着老人斑,但没有再进一步恶化。
手腕上青灰色的握痕,颜色也变淡了一些。
这片荒草地上空空如也,没有大厦,没有黑暗,没有柜台和老者。
只有我,和身边一小撮黑色的灰烬——是先祖牌位最后的痕迹。
我颤抖着摸向怀里。
那张青铜银行卡,还在。
但是上面的幽冷光泽几乎完全消失了,变得黯淡无光,像一块即将腐朽的金属。
那张泛黄的账纸,也还在。
我展开它。
纸条上多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
像是一个被打断的钩,又像一个扭曲的问号。那也许代表着债务未完成或者中止结算。
我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荒草地里,看着渐渐天亮的荒草地,看着远处县城渐渐苏醒。
我没有死。但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将青铜卡和账纸,重新塞回怀里。
风吹过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低语,又像是催促。
我转过身,步履蹒跚地,向着城市的繁华走去。
我搬离了白水县。
那个小县城,每一寸空气都让我窒息。
所有熟悉的景物都变成了无声的指控,提醒我那笔未清的债。
我无法面对父母探究的眼神,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一夜苍老,更无法承受动用祖祠牌位后,内心深处沉甸甸的愧疚。
我逃到了南方一个潮湿闷热的城市,找了一份整理档案的夜班工作。
白天,我拉紧窗帘,在出租屋里昏睡,试图忘记一切。
夜晚,我埋首于纸堆中,试图用这一切掩埋那份记忆。
我以为距离和时间能冲淡一切,哪怕只是一点点。
但是我错了。
变化是在缓慢中进行的。
我的时间感首先出了问题。
手表依旧走得精准,可我对时间的感知却变得混乱。
有时,明明感觉只过了几分钟,抬头看钟,却发现一小时已悄然流逝;
有时,我以为漫长的一天过去了,却惊讶地发现仅仅过了午饭时间。
我的生活节奏与真实的时间流速产生了巨大的偏差。
紧接着,是记忆的侵蚀。
一些近期发生的事情开始变得模糊,就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同事昨天交代的工作,我需要反复确认才能想起细节;
刚刚看过的新闻,转眼就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印象。
而一些很远以前早已被遗忘的童年片段,却会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
三岁时摔破膝盖的刺痛,小学教室窗外那棵树的形状,甚至早已去世的祖母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
这些陈旧的记忆鲜活地仿佛就在昨天,挤压着“现在”的空间。
我知道,这不是正常的健忘或怀旧。
这是那笔“时债”的反噬。
被干扰的“结算”并未消失,它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正在持续不断地泄漏着我的“现在”,去填补那七十七年的亏空,甚至可能更多。
我变得更加孤僻,几乎不与人交流。
我害怕在交谈中突然忘记对方的名字,害怕在熟悉的街道上突然迷失方向,害怕在镜子里看到日渐陌生的自己。
时间慢慢走着,渐渐的到了雨季的时候。
雨水不停的敲打着出租屋的窗户。
我整理完最后一份档案,准备离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可就在我关上灯,走向门口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走廊尽头用来放工具的杂物间门。
那扇普通的木门,在昏暗的应急灯下,轮廓突然扭曲了一下。
我的心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门的颜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从深绿变成黑色。
材质也在变化,木质纹理慢慢消失,逐渐泛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门把手开始扭曲变长,最终定型为一个熟悉的旋转门把手!
不!不可能!它怎么会在这里?!
这扇“门”静静地矗立在走廊尽头,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门后,不再是杂物间,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