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的两个兄弟用大碗倒酒,说话豪爽,喝完酒带黄生进了别院,让夫妻俩单独住。屋里被子枕头又软又滑,床是用熟皮代替棕藤编的,十分讲究。每天有婢女婆子按时送三餐,霍氏有时一整天都不出门。黄生一个人待着觉得闷,多次说要回家,霍氏总拦住他。
有一天,霍氏说:“我替你打算好了:咱们买个妾传宗接代吧。直接买婢女太贵,不如我假装是你妹妹,让父亲去跟良家提亲,这样娶个好人家的女儿不难。”黄生不同意,霍氏却不管不顾。正好有个张贡士的女儿新守寡,聘金只要一百贯,霍氏硬作主给黄生娶了回来。新媳妇小名叫阿美,温柔漂亮。霍氏让阿美喊自己“嫂子”,黄生跟阿美相处时尴尬得手足无措,霍氏却跟没事人一样坦然。
过了几天,霍氏说:“我要和大姐去南海探望阿姨,一个多月就回来,你们夫妻俩安心住着。”说完就走了。黄生和阿美单独住在一个院子里,饮食依旧丰盛,但自从阿美进门,再也没人来他们屋里。每天早上,阿美去拜见婆婆,说一两句话就退下。其他妯娌在旁边,只是相视一笑。就算阿美想多坐会儿,也没人跟她热络聊天,黄生见到岳父也是如此。有次碰到霍氏的兄弟们聚在一起说话,黄生一过去,他们就都不吭声了。
黄生心里又疑又闷,没人能说。阿美察觉不对,问他:“你既然和那些兄弟称兄道弟,怎么这一个月来都像陌生人?”黄生仓促间答不上来,结结巴巴地说:“我在外面十年,刚回来不久。”阿美又仔细询问公婆的家世、妯娌的住处,黄生实在瞒不住,只好把霍氏是主动跟他来、并非明媒正娶的事全抖了出来。阿美哭着说:“我家虽穷,也不至于让人当小妾轻贱!难怪妯娌们都看不起我!”
黄生吓得直跪,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听凭阿美发落。阿美擦干眼泪扶他起来,问他打算怎么办。黄生说:“我哪敢有别的想法,只能自己一个人离开罢了。”阿美说:“嫁出去又回娘家,于情何忍?她虽然先来,但你们是私情;我虽然后到,却是明媒正娶。不如等她回来,问问她既然想出买妾的主意,到底打算怎么安置我?”
可等了几个月,霍氏竟一直没回来。
一天夜里,黄生听见客舍里有人喧哗饮酒,偷偷过去一看,只见两个穿军装的人坐在上座:一个裹着豹皮头巾,威风得像天神;东边那个戴着虎头皮做的头盔,虎口正好衔住额头,鼻子耳朵的样子都有。黄生吓得赶紧回来告诉阿美,夫妻俩终究猜不透霍家父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两人又怀疑又害怕,打算租房子搬到别处,又怕引起霍家人的猜忌。黄生说:“实话告诉你吧,就算霍氏从南海回来,把事情掰扯清楚,我也没法在这儿久住了。现在想带你一起走,又怕你父亲不同意。不如暂时分别,我两年内一定回来。你要是愿意等就等,要是想改嫁,我也不怪你。”阿美想告诉父母后跟着他走,黄生不同意。阿美流着泪和他立下誓言,这才分别回家。
黄生去辞别霍氏的父母,当时她的兄弟们都出门了,霍父挽留他等霍氏回来,黄生没听,径直走了。上船时凄凄凉凉,像丢了魂一样。到了瓜州,突然回头看见一艘船飞快驶来,渐渐靠近,只见船头坐着按剑的霍大郎,远远喊道:“你想急着回去,怎么也不商量?把妻子丢下两三年,谁能等你啊?”说话间,船已靠过来,阿美从霍家船上出来,霍大郎一把将她拽上黄生的船,自己跳回原船走了。
原来阿美回家后,正跟父母哭诉说原委,霍大郎突然驾着马车登门,握着剑威胁,逼她赶紧跟他走。一家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没人敢阻拦询问。阿美讲完这些,黄生也不明白霍家什么意思,但能找回阿美很高兴,立刻开船出发。回到家后,用带回的银子做生意,渐渐成了富人。
阿美常想念父母,想让黄生去探望,又担心自己是跟着霍氏来的,怕嫡庶身份让家里人嫌弃。没过多久,阿美的父亲张贡士找上门,见女儿家房屋整齐,心里稍慰,说:“你出门后,我去霍家探问,发现大门紧锁,连邻居都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半年都没消息。你母亲日夜流泪,以为你被坏人骗走,不知流落到哪儿了。如今平安就好!”黄生把实情告诉张翁,大家都猜测霍氏一家可能是神仙鬼怪之类的异类。
后来阿美生了个儿子,取名叫仙赐。孩子长到十多岁时,母亲让他去镇江探亲。走到扬州地界,在旅舍休息时,随从们都出去了。这时有个女子进来,拉着仙赐走进另一间屋子,放下帘子,把他抱在膝盖上,笑着问他叫什么名字。孩子告诉她后,女子问:“为啥取这个名字呀?”仙赐说:“不知道,得问我爹吧。”女子说:“回去问你爹,他自然知道。”说完就帮孩子整理头发,摘下自己头上的花给他别上,又拿出金镯子套在他手腕上,再往他袖兜里塞了些黄金,说:“拿这些钱去买书读。”
仙赐问她是谁,女子说:“你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娘吗?回去告诉你爹:朱大兴死了连棺材都没有,记得帮忙安葬,别忘啦。”这时老仆人发现少主不见了,找到这间屋,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凑近一看,竟是当年的“主母”霍氏!他在帘外轻轻咳嗽,想开口说话,女子突然把孩子推到床上,转眼间就消失了。老仆人问旅舍老板,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
几天后,仙赐从镇江回来,把这事告诉黄生,还拿出女子送的东西。黄生感叹不已。一打听朱大兴的情况,才知道他刚死三天,尸体还扔在外面没人埋,于是黄生厚厚地资助了丧葬费。
蒲松龄最后说:“这女子难道是神仙吗?她三次换主人,按说不算贞洁;但她专门让吝啬鬼破财,让好色之徒更快败家,其实心里自有分寸。不过她让这些人倒霉,未必是可怜他们——像那些贪婪、好色、吝啬的家伙,就算死了扔到山沟里,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霍氏的两个兄弟用大碗倒酒,说话豪爽,喝完酒带黄生进了别院,让夫妻俩单独住。屋里被子枕头又软又滑,床是用熟皮代替棕藤编的,十分讲究。每天有婢女婆子按时送三餐,霍氏有时一整天都不出门。黄生一个人待着觉得闷,多次说要回家,霍氏总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