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莫惟明早就看见了,看见父亲的那些阴影。他面前与他身后的全部。
再怎么故作温柔的人终归是要对那些生物们痛下杀手的,哪怕是与人类一样的脊索动物、灵长类动物、深海的同胞。他一直知道,却始终无法理解微笑和血肉这割裂的二者,如何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体现。这也是他最后选择离开研究所,哪怕暂时抛弃弟弟的原因之一。他本想未来找机会带他走的。
但,兴许也不必,因为自己不是父亲的儿子,不是吗?但莫恩是。
所以他才永远无法真正理解父亲。
莫恩呢?他会懂吗?
也许他没能明白,否则实验室为何会遭到他无情的破坏。
也许他明白了,所以才设法将这座罪恶的设施夷为平地。
莫惟明在想——他该庆幸莫恩已经死去吗?
不该吗?
他缓缓戴上眼镜。那一刻也不止息的尖啸声,由远及近地出现。他抬起头,重新审视起这被光的色彩所污染的玻璃监狱。
莫惟明的心中涌起了一个想法。它一开始只像是被压抑在深海下的、小小的一团。然后,它向上蔓延,变成纤细的一缕,如池底细密的气泡柱浮上水面。在接触空气的一刹那,有什么被彻底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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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走向水缸的一侧。那一侧与墙壁相连,而墙壁上固定了木制的阶梯。他每踩一步,木板都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发出不满的抱怨。若他理性尚存,一定能听懂这种濒临破碎的警告。
但他坚持向上,向前。
两束手电的光挪向这边。对面的殷红与曲罗生的注意被噪声吸引。他们看到,莫惟明的上半身出现在水缸。水缸上方有着沉重的盖子,它是完整的,需要多人配合才能抬动它。也是,若是拼接的板子,就不完全密闭了。
“你……有什么打算吗?”殷红似是看出什么。
莫惟明没有回答。他用力地抬起隔板的边角。这里甚至没有太多灰尘,可能因为室内并不通风,也没有人类活动。板子异常沉重,几乎无法被撼动分毫。他又努力沿着边缘推动它,但仍是徒劳。
这时候,他感觉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力。有另外的什么,在板子的另一侧——也就是下方,与他同步发力。就好像里面的鲛人对离开的渴望,凝聚出实体,帮助他一同撬动这铁壁监牢的大门。
一点点,再一点点……隔板逐渐位移,即将露出缝隙。
莫惟明全部的力量都聚在指尖了。柳叶刀也好,注射器也好,那些在抽象意义上所谓沉重的东西,在手中化作真实的力量。从被禁锢的身心中,割开自由的一角。他必须做点什么,他必须要……
刺耳的喧哗声如潮水一般,自下而上地喷薄。他说不出是炽热还是冰冷,只是有异样的气流掀动他的头发。噪声很快退却,这股力量也没能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如释重负地松开手,精神恍惚。
他脚下有些发软,但受力不均的台阶立刻发出尖叫以作提醒。莫惟明很快回过神。他的头发黏在额边,湿漉漉的。他不知是疲惫与紧张的汗水,还是来自池中的水汽。他呆呆地望向那边的两人,他们的目光也有些困惑。
“有什么……发生吗?”他迟疑地问。
“什么也没有。”殷红坦然道,“不过,好像有气流扑到你的脸上。可能里面多少有些发酵了,真亏你能忍受这股气味呢。”
其实莫惟明什么也没有闻到。非要说,只有淡淡的海水的腥咸。他并不确定是否有事情发生。低下头,隔板露出的缝隙间,液面连一丝涟漪也不曾浮现。
空气是如此安静,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一场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