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手绳(师以安的独白)

我该信什么?

信她原本就是在骗我的么?

璃悠听我说完这些,又伸出手,向我打来。

我再次下意识躲闪。

等我睁开眼,她叼着狗尾巴草,睨着我,“预见到未来了,你不照样怕?”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她见我怔愣,拽着我的袖子,将我拉到树下,指着一只被蚂蚁包围,生命垂危却还在挣扎的蚂蚱,“你不用开天眼就知道未来它会死,你能做什么?”

我,做不了什么。

“那在意未来干什么?”

她一脚将蚂蚱踹飞。

“就像我来到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一样。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也找不到我父母,甚至,我连这个秘境都没出去过。”

她又叹了口气,“不知道我现在那个世界怎么样了,院里的阿姨会不会找我,找不到我会不会着急,要是他们都没意识到我丢了呢……”

她咧嘴一笑,眼里却有点忧郁,“那么也没什么了不起,你记得我就行了。”

“不会忘的。”

你给我系了绳,我被拴住了,怎么会忘记呢?

(六)

“时间到了。”

师父突然将我叫了过去,这么说道。

“你该走了。”

我看了看站在她身侧的璃悠,她向我笑了笑,尽管她隐藏地很好,但我还是看出她的笑容有些勉强。

我走的话,她怎么办?

还有谁能听她絮絮叨叨?

我看向师父,四年的时间,她依旧宛如初见的模样。

她冲我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我的额间。

“遗忘。”

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红光闪烁,我怔怔地看着她,她好像没有感情,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来,无论是我,还是璃悠,亦或是她的爱人——如果有的话,我们都没有影响她,她只是待在秘境,守着自己的世界,也守着这个世界。

信自己。

信自己的世界。

一切就不会崩塌,不会烦恼,痛苦,没有欺骗。

隔绝视听,隔绝一切,忘记一切……

遗忘……

我猛地睁大了眼,看向璃悠。

我不想忘记她。

她说,她怕被人忘记。

她总是笑,话也很多,她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如果我也忘记了她,还有谁能记得她?

我想向她走去,四周却有无数力量在阻挡我,额间的印记也在隐隐作痛。

“你该走了。”

师父注视着我,语气很淡。

我知道,我知道!

我该走了!

但我想再跟她说句话,我想告诉她我不会忘记她,她想回家,我会送她回去,我会记得她说的那些奇怪的话,我会记得她总是喜欢扬起拳头,却从没落下来过,我会记得她一脚把那只蚂蚱踹飞,只是想让它多抗争一会,我会记得繁星斜坡草地,会记得她扬起的发丝,会记得她含笑却忧郁的眼神,会记得她洗了头,抽了书简,编了那根手绳……

可我走不过去,我走不过去!

她越来越模糊,水雾使她扭曲变形。

我用力睁大了眼,抗争着脑中的剧痛,我想把她刻在脑中,谁也别想把她夺走。

忽然,她动了。

她向我走来,缓缓握住了我向她伸出的手。

她冲我一笑,狡黠地眨了下眼,“其实,我也要回去了。但别担心,我有预感,我们肯定还会遇见的,就算忘记了,我们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也会立马想起来的,毕竟,你有一双这么漂亮的眼睛,现在又多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印记。”

她的手逐渐放大。

微凉的手指碰到了我额间灼烫的印记,凉凉的,很舒服。

但下一刻,它微微用力,明明没多大力道,我却向后倒去。

“再见。”她的声音很淡,跟师父一样淡。

我用力向她伸手,却什么都没抓到。

她的样貌逐渐消失在视野。

而我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画面,只有洁白的世界中,我手腕上扬起的那抹黑红交缠的手绳。

(七)

我是被人摇醒的。

他们说,他们是先帝派来的使臣,来接我回去。

我有点迷糊,但好歹还记得我被父亲留在这里,拜了个师父,待了四年。

我问他们父亲呢,他们说他以自身性命换了天地机缘,已是时日无多了,所以他们来接我回去看他最后一眼,然后接替他的位置。

我跟他们走了。

临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

只有一望无际的郁郁葱葱的树林。

我疑惑地转了回来,这份违和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明白。

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我手上多了一根从未解下的手绳,我的额间多了一枚如血般的印记,我开始能看到未来,代价却是生命的流逝,不断遗忘的过去,以及,内心永远也填不上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