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回禀了贾母,贾母王夫人并不知底里,也只道“好法子!”

荣国府又现出别致西洋景,竟是阖府里搜寻最倒霉最有灾厄的家生子。作兴了半日,真找出这么一个人来,是个没能当差的二十来岁的小厮,仅今年这半年,就亡父、亡妻,这会儿他娘瘫在床上,病的奄奄一息,妹子和儿子也是坏病缠身,却无银钱看大夫。二十啷当的小伙子,瘦的跟骨头架子似的,每日替人做些洗恭桶倒粪之类的脏活苦活度日,几乎到了一家子齐齐整整去死的地步。

这小厮叫拴柱,听说从他爷奶一辈,就不止得罪了哪路神仙,旁的家生子都靠着主子发家,唯有他家,全不像是荣国府的下人。

王夫人听见这人,不肯叫他进来拜见,只道:“看他能不能遇仙罢。不管成不成,都放出去,可怜见的……”

分明是嫌他霉运,却说得好听。后头贾母也吩咐:“倒不是咱们狠心,只是他原本的运道,一般人且不能解呢。就说我的话,也不必给他新衣粥饭,立刻打发他去寻。”

拴柱蹒跚着脚步,只觉得眼前发黑,却不敢拂了主子的意,只得顶着晌午的大日头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动。行人厌他穿着破烂脏污,又见他走路直打晃,都掩着口鼻远远避开他。

赖大带着人远远坠着后头,有多话的小幺儿指着拴柱问:“他那样,能遇仙?只怕神仙也嫌他脏吧?就那味儿,都得叫人受不了。赖爷爷,你看看,路边的闲汉都躲呢。”

赖大擦一把汗,没好气道:“遇不遇着的,只看这小子是不是该命绝了。”若果然没遇着,这样打发出去,不出几日,他一家子都得死绝了。若能遇着,老太太和太太必然得赏,只要有银子,吃两碗饱饭,这小子就能活,连他老娘和妹妹、儿子许都保得住。

拴柱从晌午一直走到日落,嘴唇干的裂口子滴血,也没人叫他停下。拴柱知道后头有府里的管家爷们儿跟着,也不敢停,只死死撑住。

直到实在迈不动步子了,砰的摔倒在地,拴柱咬咬牙,血沫子顺着嘴滴下来,却突然一股气直冲脑门:爬吧,爬到死为止,许是老爷太太看在这份上,能救他家人三条贱命。

跟着赖大的几个人从腰上取下水囊,都不能忍心了,劝道:“这小子忒硬气了,这么下去,只怕真死上头。要不,咱们给他口水喝,明儿再找?”

赖大见这惨状,嘶嘶吸一口凉气,道:“罢了,别叫他死了,不然咱们哪里再找个……”

话未说完,就听几个长随小厮惊叫:“快看,那是谁?”

拴柱才爬了两下,突然眼前出现一双雪白雪白的锦靴。他傻愣愣的抬起头,昏花的眼只看到一个满头银发的人如霜似雪,居高临下的看他。那轮西坠的红日就在他脑后,拴柱看不清这人的面容,只觉一双眼睛清凌凌的,耳边似有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