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梦里梦外,最了解杜的人都是杜玟。
暖和的后座,杜玟脱去了外套,她小腿的擦伤经助理的手处理过,晾在裙子外面;姐弟俩的骨架相似,小腿尤其长。
车窗外阑珊的灯火飞快后退,光影交错映在她脸庞,美艳殊丽。
她垂首沉思往事,娓娓道来初次见到弟弟的场景。
是她十岁的冬天,圣诞节,下着雪。
妈妈离开家八个月,回来时秘书的怀里便多出一个婴儿,她踮着脚去望,婴儿的脸皱巴巴的,嘴里还在吐泡泡,很丑。
她以为那是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争着说“让我抱抱”;也是在那晚,她听到父亲摔门离开了母亲的卧室,从此父母的婚姻关系名存实亡,半年后他们公开办理了离婚。
“我小时候很讨厌弟弟。”杜玟落寞地笑道,“讨厌到想把他丢掉,可是他粘我得紧,会走路开始就只要我抱了。但你知道,青少年对于幼儿通常是没多少耐心的,我不喜欢他打扰我学习,妨碍我练琴;而且我的朋友们都清楚我父母是因为他和他父亲而离婚的。”
“他三岁自己上楼来敲我的房门,我把他关在门外,让他下去找保姆,结果他下楼时踩空了楼梯,滚了下去。幸好伤势不重,母亲没有苛责我,但我至今仍然记得他滚下台阶被磕破头的凄惨哭声。”
郁臻:“……只是因为,他的出现破坏了你的家庭吗?”
“以及心理不平衡。”杜玟眯了眯眼睛,“我年幼时以身为普兰维林家族的孩子而感到骄傲,可是那份耀荣并未降临到我的头上。都是母亲的孩子,外祖父却始终偏爱弟弟,明明我们都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后来”
她顿了顿,欲言又止。
郁臻从她神情变化的细微末节中观察到,她想说的话也许不适合讲给外人听。
不出他所料,杜玟果真重起话头道:“十六岁是我最叛逆的阶段,那一年母亲被提拔为公司的执行总裁,常常一两个月不回家,偌大的房子,只有我和阿。保姆说他晚上见不到我就会哭,于是我经常出去玩把他带着,可是他那么小,还调皮,实在太讨厌了。”
她抹平了笑意,“在那一年,我试着丢过他两次。我很后悔,但做过的事,没办法抹除记忆;那两次被我丢下的经历,应该或多或少影响了阿后来的性格吧。”
“一次是朋友家,我故意不管他,自己先走;过了几小时我去接他,他一边哭一边发抖,我还说了几句过分的话。”
说到这里,杜玟的嘴唇小幅度颤抖,“第二次是郊游,我把他丢在了树林里,等我回去找他,他已经不见了;我非常害怕,报了警,发动所有人帮我找他。第二天早上,终于有人在树洞里发现了他,他发着高烧,嘴里还在喊「姐姐不要我了」。”
郁臻终于理解,为什么杜梦里的杜玟和他见到的真人差异巨大;因为杜熟悉的杜玟,和他如今认识的,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了。
“回家后他生了一场重病,待他痊愈,旁人问起他树林里发生的事,他全部回答「我的脑袋生过病,不记得了。」没有任何人知道,是我把他抛下的。”杜玟嗓音发涩道,“我是那么坏的姐姐。”
郁臻道:“既然他这么说,表明他不怪你。”
“嗯,他不怪我,他一直在怪自己。他中学时期跟我吵架,总问我,是不是他没出生过,我就满意了。”杜玟放轻声量,“我以前总认为,是阿依赖我,离不开我,他的人生不可以没有姐姐;而直到他离开了家,我才知道是我不能没有弟弟。”
郁臻听得心情沉重,沮丧道:“好痛苦……”
和他想的不一样,原来亲人之间也要互相伤害,并非无条件的包容和爱。
“难为你听我讲这些了。”杜玟仰头,让眼眶里的泪水倒流回去,指尖沾去眼睫毛上的泪珠。
他们到家了。
杜玟的房间和杜的布局相似,摆得东西多出两三倍,更富有生活气息;郁臻眼睛不敢乱看,坐在椅子上等她。
杜玟去浴室卸了妆,换上舒适的衣服和鞋,像所有居家的女孩一样,透着松散恣意的慵懒。
她的床头有一幅H.150xL.110cm的油画,用不同深度的蓝色颜料所绘,好似一片蔚蓝星河,又如同深海漩涡,第一眼便能将人的眼球吸住。
这类视觉效果夺目的画作,无论技法和实际价值如何,挂在画廊总是相当抢手。
“阿自己的东西,都被他搬去新家了,只剩上次给你看的,留在他房间里的那些,和我这儿的这一幅画。”杜玟解说道,“就蓝的那幅,是他十七岁时画给我的生日礼物。
“他说「蓝色是生命的颜色,生物起源于海洋,地球诞生于星空,一切的初始和尽头,都藏在这片蓝色中」”杜玟耸肩,“我其实不知道什么意思,它总让我想到游泳池,你看懂了吗?”
郁臻被“游泳池”逗笑,说:“他这方面蛮有天赋。”
“爱好罢了。”杜玟坐到床边,精神不济地撑着额头,道,“关于阿的人际关系和其他经历,我们留到明天再讲可以吗?我实在是有点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