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三个字像被他细细咀嚼过,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吐出来。一阵风吹过,我打了个寒颤。
我像明白了什么,师父却在更早之前就亮了剑。师父每一剑都往要害上刺,二师兄不还手,只躲,脚下像生了风。
我怕碍着师父的事,不敢上前,二师兄却始终毫发无损,甚至在师父气红了眼之后,万分感慨一般地说了句:师父,你老了。看也不看我,在这之后扬长而去。
我连滚带爬地上前搀扶住师父摇摇欲坠的身体,还未出声,师父就已经昏了过去。师父整整昏了三天,并在这之后精神越发变差。
师兄的最后一封来信叮嘱我们注意保暖。我默不作声地往炉里添柴。我多么担心这个冬天。
春雨刚落时,我在师父屋里,师父合着眼,我趴在窗前。我说:师父,过两天春笋就冒尖了,我去挖来炒给你吃。
雨下得淅淅沥沥,无人回应我。
于是我没有去挖春笋。
我锁好了竹篱的门,慢慢地往山下走,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心情。脚下的青石板是师父带着我和师兄铺的,我和师兄合力抱起石板,师父又细心地敲进泥土里。一块一块铺到山脚,花了师父三个月,我却只走了短短的十分钟。直到回头再也寻不见师父的门扉,那片竹林被更青翠的林木掩住,我才恍惚地意识到,我无处可去了。
我买了一匹马,想按着师兄来信里的行程上路。我先去哪儿呢。我蹲在不知名的野河边,马儿在一旁喝水,我把石子扔进河里,看我的影子泛起涟漪。
身后突然有人喊喂,我下意识扭头去看,一个穿着白色劲装的漂亮姑娘,骑在一匹皮毛发亮的马背上,礼貌地向我问路。
她说:你知道这附近哪一座山头上,有一间被竹林围满的木屋吗?
这个描述指向性太强,我警惕地后退,手放在了剑上。那个姑娘的目光随着我的动作往下,忽然脸色剧变,她在刹那间翻身下马,剑出影随,眨眼间便和我刀剑相向。
我的马儿若不是栓在了一旁,此时怕早已跑了,它仰蹄高鸣,对姑娘毫无由来的杀气感到害怕。而我只感到莫名,姑娘紧紧抿着唇,眼神凶狠,念出我师兄的名字,问他的剑穗怎么会在我手上。
我这才想起,师父在半昏半醒间交给我的三枚剑穗,被我统统别在了剑柄上。
我说:你认识我师兄?
姑娘:师兄?
姑娘眉头依旧紧锁,我也没有放松警惕,只简单阐述了一下事情经过。姑娘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说:你爱信不信。
姑娘定定看了我许久,蓦地收起剑,叫我和她走。她脚一蹬翻身上马,缰绳一扯调转过头,马肚一夹,跑得飞快。我都来不及安抚好我的马,只得匆匆跟了上去。
姑娘直到临近闹市才慢了马速,她随意来到一家客栈,将马绳丢给小二,我有样学样,跟了进去。
姑娘熟练地点了几道菜,示意我在她对面坐下。二两酒下肚,姑娘才满是怀念地告诉我,她和我师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儿。
姑娘当时正和家里人负气出走,女扮男装出现在这座小村庄,由于只是一时冲动,准备并不充分,遥遥到此处时,身上早已分文不剩。姑娘咬牙想拿身上的玉佩抵饭钱,被师兄拦了下来,不仅付了姑娘的帐,还将身上的钱给了姑娘一半。姑娘当时觉得师兄是看上了那枚玉佩,于是瞧不上他,故意出言刺激师兄,说不如好人做到底,将所有钱财一并交出。令姑娘意外的是,师兄并没有多加犹豫,爽快地将荷包给了姑娘。姑娘正发愣,师兄已走出了店门。待姑娘回神,她已经找不到师兄的踪影。再次遇见师兄时,是在一座破庙,师兄和一群乞丐谈笑有加,见到姑娘走进去时万分惊讶,问姑娘:是盘缠用完了吗?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姑娘又感到无语又感到好笑,她把荷包扔了回去,也不多作解释,盘腿坐在了师兄旁边,并顺手把发愣的师兄拉着一并坐下。
姑娘说的故事就好像俗套的话本,师兄从前偷偷替我寻过,只是才刚到高潮处,就被突然出现的师父截了胡。姑娘和我师兄的故事,也就好像我从未看过结局的话本,才到高潮,突然落幕。
师兄的信中提过他遇到了一位贵人,他们曾一并游山历河,把酒畅谈,最后一封信,师兄写:或许待新雪初歇,我会和他一同回去。
姑娘回家一趟,暂时和师兄分别,少有间断的书信却忽然没了下文,姑娘四处打探师兄的消息,在浑浑噩噩过后,想来看一看师兄曾与她提过的故乡。
姑娘复吸一口气,强颜欢笑地问:现在,你可以把那枚剑穗给我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