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沈晏清坐在轮椅上,丝毫不显弱势,那感觉跟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没有差别,西装笔挺,气度雍容,这可能就是大佬的从容吧。

阳光下,他周身也仿佛也因此被染上了一丝温度。

叶绒惊喜他身上细微的变化,她忍不住眉眼弯起:“今天天气真好。”

沈晏清见她很开心的模样,嘴角也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不是人前程序化不及眼底的笑,似乎只是单纯地被身旁这个小姑娘的好心情所感染。

草木腐朽之地不知什么时候遗落了一枚很小的种子,那枚种子原本会随同周遭一起腐烂,但意外地它破开了壳,这片地方也因此被赋予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生机。

叶绒站在阳光下,心情很好。

那天晚上还是在沈晏清身上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沈晏清的阅历和城府摆在那里,从他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来看,他不会是一个会被人轻易左右和影响的人,这一点叶绒很早就明白了。

所以这样的变化如果只是叶绒自己,她肯定做不到。

回到白藏公馆。

保镖并没有离开,和往常一样保护沈晏清的人身安全。

而沈晏清也和平常一样,并没有太关注他们。

沈晏清才回来一会儿他的助理便来了一趟,不知说了什么,转头看向叶绒:“带我去书房。”

叶绒点点头,推着他的轮椅送他去书房。

见他确实很忙碌的样子,叶绒也没有劝阻,只说道:“医生说您得好好修养,记得不要太辛苦了。”

“我知道,只是开个视频会议。”沈晏清颔首,目送她离开。

叶绒出门还贴心地给他关上书房的门。

就这样,沈晏清在家一边养伤一边办公,而叶绒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是比以前更自由松散了。

打打游戏追追剧,白藏公馆连美食的种类都多了起来,日子太舒服,让她险些忘了自己还在任务中。

直到几天后的傍晚,叶绒见到了一位意外来客。

叶绒没有想到沈老太太会过来探病,住院期间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沈老太太对沈晏清的感情不能说不在意,但那种感情更像是介于厌恶和恐惧之间。

叶绒起身落落大方打了个招呼:“沈老夫人好。”

沈老太太扫了她一眼,神色淡淡颔首,一如既往地冷淡。叶绒完全不在意。

这时,去给沈晏清传话的女佣下来说道:“沈先生在书房,您随我来。”

魏韵书上楼直接去了书房。

书房,沈晏清坐在轮椅上,膝盖上盖了条薄毯,目光落在她身上也毫无变化,一派雍容模样。

魏韵书径自坐下,对沈晏清道:“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沈晏清没有接话,并不是有多厌恶和恶心眼前这个人和她儿子,只是单纯觉得厌烦。

一直以来,他都在折磨沈家人,并不是单纯出于仇恨,或者想给母亲报仇的心思,而是他潜意识里厌烦自己的出生,厌烦导致发生这一切的源头,这个源头便是沈家。

往上数,沈家不乏乱-伦留下的血脉,所以沈家后代基本少有正常人。这座富丽堂皇华贵无比的白藏公馆底下不知道掩盖了多少肮脏污秽的事。

母亲自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整夜整夜梦见母亲的死亡的画面,那画面就像钉在灵魂深处的一枚钉子,反反复复研磨,让他不得安宁。

梦中的场景就是被雪覆盖的白藏公馆。

沈晏清很早就明白就算沈家人全部死光了,那个可怜的女人也回不来,就算回来也不会为此高兴。因为这里对她而言与地狱无异,沈家的这些人就是活着的恶鬼。

那段时间对沈晏清来说实在是很痛苦,可他又没有懦弱到要自己结束生命。毕竟,真正该死的人不是他。

于是,他就想,既然那些人让他活着不得安宁,他自然也不能让他们活得太舒服,但没想到那些人太过废物,疯得这么快。

坚持得最久的只有眼前这个鹤发鸡皮的老妇人。

她手中的权利被他架空,目睹沈家的人疯的疯,逃的逃,目睹亲生儿子像一只发狂的牲畜活得毫无身为人的尊严……现在,她看起来也快坚持不住了。

在做垂死挣扎,想要从小姑娘那儿寻找突破口,真是人老了。

沈晏清看了她一眼,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轮椅扶手,开口:“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让你去国外安享晚年,和你儿子一起。”

魏韵书刚要开口拒绝,沈晏清却笑了一下,笑不及眼底:“请想好了再回答。”

魏韵书脸皮抽了一下,胸口因为隐忍怒火微微起伏,那双眼睛看向她的眼神平淡又冷漠,还有洞悉一切的高高在上。

魏韵书心中又惊又怒,看着这个怪物,嗓音嘶哑:“沈铎是你的亲生父亲,我是你的亲奶奶,你一定要逼我们至此吗!”

听到这句话,沈晏清面上笑意不改:“你纵容你亲儿子奸-污-囚-禁-折磨他自己亲妹妹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自己长辈的身份?”

对上怪物眼中嘲讽的笑意,遮羞布被堂而皇之扯下,魏韵书难堪又狼狈。

如他所说,选择权根本不在她手中,至少离开地方她还能带着儿子去国外求医,一定会治好沈铎,好过继续被这个怪物磋磨。

可如果这样,就再无扳倒他的机会了。

不,从她把最后的希望寄在那个叫叶绒的少女身上时,她就没有机会了。

乱-伦之子这个身份对他也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甚至不痛不痒。

这个书房好似怪物的巢穴,森冷可怖,原本垂死的怪物此时精神却很好,甚至还笑意盈盈地问她:“你在发抖,要让人送杯热茶进来吗?”

“不用了。”魏韵书颤颤巍巍起身拄着拐起身离开。

书房的门关上,沈晏清一动不动坐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半晌,他拉开旁边的一个抽屉,里边放着一个样式精致的盒子,盒子里是一条浅青色的发带。

丝带和西装送去干洗拿回来后鬼使神差地他并没有立刻还给叶绒,这条丝带对她来说意义特殊,但她那个时候还是当做绳子一样用来绑住裹在他脚踝处的围巾上。

沈晏清不是个会自欺欺人的人,雪山上她告诉了他那么多真相,他自然也明白她很快就会离开,与“一月之期”无关,而是她看起来要走很远的路,所以等事情结束了,她总会离开他。

“………”沈晏清发现自己竟然这么不希望她离开。

他看着手中这条浅青色的发带,有些出神。

他想要留下她。

尽管他身体里也流淌着沈家肮脏的血,也有过卑劣丑恶的想法,但他和沈铎不同。

晦暗肮脏的世界里,少女就像冬日的暖阳,春日的晨曦,她始终在坚持着什么,不管在怎样泥泞不堪的境地身上都有种向上的张力。

他原本身在无法挣脱的泥泞中不得解脱,也没想过正常地活着。

她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变数,竟也让他开始生出了一丝想要活下去的念头。

沈晏清指腹摩挲着浅青色的丝带,目光和动作都很温柔,傍晚的余晖从窗外映照在他身上,像是给他打上了一层阴影。

沈晏清眸色微深,小姑娘在雪山上说的话他都记得,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她只会在“目的”达成的时候才会离开他。

那么,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叶绒对人的情绪十分敏锐,不越雷池半步,但始终以善意和真诚待他……明明就已经察觉到他的本性中的恶意也没有分毫退缩。

沈晏清自认为身上没有涉及国家丨机丨密的东西存在,也没有重要到能对这个国家未来产生什么有益的影响,但却无意中让他们兴师动众,只为了保护他的人生安全。

可哪怕要保护他的安全,至少也不会让叶绒一个19岁还在念大学的小姑娘担任这样的角色,尽管她在某种程度上有不平凡的能力。

如果不是清楚她对他并没有男女情爱,沈晏清也会以为她是喜欢自己。

她太过坦白,哪怕说打动人心的话也从不让他误会,甚至连一点旖旎氛围都不会存在他和她之间。

但她对他确实存在一种微妙的感情。

沈晏清很少这么仔细地去剖析某个人的感情和动机,但此时他总感觉这很重要。

这一个多月时间,她从来没有提起想要什么……不,在撤离阿沃勒的军舰上,她第一次对他说出了目的。

——“我有想要的东西。”

——“请让我继续留在您身边。”

他也发现了,小姑娘不会对他说谎,她宁可直言不能说也不愿意骗他。

但雪山上她确实说了——

“你的存在给我带来了生的希望。”

如果说这句话是真的,那么“生的希望”指的是什么呢?

想到这儿,沈晏清背脊直起,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她“目的”失败,那么叶绒可能也会有死亡的危险。

沈晏清怔了怔,脑子一瞬间清醒了许多。

小姑娘身后的力量那么强大,如果只是绝症和金钱所带来的困扰,那就算来到他身边也无济于事。

突然想到小姑娘在雪崩中护着他依然安然无恙的模样,以及手榴弹碎片炸开的时候她毫发无伤,那绝不是单纯的“奇迹”,甚至不像是现实的力量……

那么,按照这个思路……小姑娘有这么大的能耐,背后还有强而有力的背景,有什么是需要他才能带来的“生的希望”呢?

可以排除物质和地位。

沈晏清突然福临心至地想到了什么,除非小姑娘想要的是只有他才能给的。

他身上最难得到的是什么,以及雪崩后小姑娘第一次生气朝他亮爪子的时候,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