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闻生受到情绪感染,略表歉意道:“如果是写文章,那就很简单了。在文章发表过后的若干年,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都能对故事进行各种层面的修改、润色,如果不满意,我甚至能马上动笔重写一遍。假设《春蝉》系列是文字故事,我可以依照你的心愿,为你写一版你想要的结局。但它是电影,木已成舟,我也没法子了呀。”

“没关系,您并没有亏欠我,或亏欠观众什么。”裴令宣尽量挽回气氛,“这不过是我个人的疑问,它不是漏洞,更不是瑕疵。我很感激您创作了《春蝉》这样的电影,它影响了无数的演员和导演。是很伟大的作品。”

“你的赞美,真是善良而慷慨啊。”邓闻生反倒忧郁起来,“我一向不喜欢回溯过往的作品,我不看报纸和杂志写的影评,也没关注过我的观众们,对我的电影,是个怎么样的想法。因为我知道,不论好与坏,它都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我时常对我曾经创作出的电影,感到无比骄傲;又时常对我只能创作出那样的电影,感到十分沮丧。它们是好还是不好,如果重来,能不能更好,我……不确定。”

裴令宣的眼眶一热,他没有做过导演,也没写过故事,可他对这段话无比的感同身受,骄傲的是他,沮丧的也是他。

“我很久没拍电影了。或许是我老了吧,我看我家院子里的银杏树,总感到它的叶子不再金黄了。这样的世界很可怕,青草不再鲜绿,叶尖的朝露不再永恒,潮汐会褪去,海水会枯竭,神殿庙宇会坍塌成废墟……一个眼里只剩枯败和灰暗颜色的导演,他已经失去了拍出好电影的才能。”邓闻生长吁短叹道,“我几乎认命,如今的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老东西了。”

裴令宣一个字也说不出,他咬紧牙关,想象自己是否也会有枯萎消弭的那一天。

“可是,这世界上竟还有你。”邓闻生先侧过头和宁勤对视,随后目光回到他身上,欣然道,“你是个神奇的小人儿,我一见你,就觉得你该出现在五彩斑斓的华章、或光怪陆离的影像上。你不用多说话,只要站在这里,一蹙眉头,我就想拿摄像机对准你。可就算镜头离你的双眼只有一厘米,我也窥探不出你的内心在想什么。”

“你的想法,一定神秘而深邃。”

宁勤打岔道:“够了老邓,你都把他吓得脸红了。这孩子不经夸的,你一夸他,他要么哭,要么紧张。”

“没有没有……”裴令宣仓皇无措地摆手,“是意外,两次都是意外。”

然后他就被笑了。年长者逗弄低幼的晚辈,总是要笑他们两句的。

这种调笑不带恶意,他不能过度敏感或置气。

他陪着两位大人物爬到山顶,再乘缆车回到山脚下。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提过一句新电影、男主角、试镜……等相关的词汇或事项。裴令宣差不多以为那就只是一次普通的登山休闲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