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从地里爬出,不约而同地瞪大了血红色的双眼,四肢着地,像是某种虫类,窸窸窣窣地在地上涌动着,如同潮水一般,布满了简青的门前。
嘶嘶——
它们想报仇。
想把判官大人最珍视的、最不可玷污、舍不得抛弃的人类拆吃入腹,让它们肮脏的躯体拥抱着这块珍宝——
最好,让无心无情的谢关山,也尝尝这种滋味……
然而,这样的想法仅仅在这些小鬼的头脑中闪现了一刹,它们就完全丧失了再次思考的能力。
不知何时,面前那道白色的身影立在“潮水()”之间。
柏岁?()”还穿着现代人类的白衬衫,戴着一副银丝眼镜,除此之外,便再也找不到他和那位凶神之间还存有别的联系。
原先温和如水的目光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的神色——像是世界上并没有值得融入祂眼中的东西,于是显得高高在上,出乎意料的目中无人。
这一次,他没有用那根富有弹性的碧绿枝条勾住这些在他眼中已经完全失去价值的小鬼们的脑袋,而是配在身侧。
夜风似乎也格外关照他,轻柔的翻起翩飞的衣衫下摆,让人觉得长袍或许与他更为相称。
行过之处,无数碧绿的桃花枝从地下冒出,无声无息地缠绕着小鬼的脖颈,一直勾连到忘川河畔,带着它们前往往生之门。
四下再次恢复了寂静。
柏岁推开了简青并未拴紧的门,声线恢复了柏岁独有的温和似水:“简老师?”
无人应答。
柏岁并不担心他的安危——他知道关于简青的一切,包括生和死,笑和怒,甚至身上每一处敏感点、耳后的淡红小痣……甚至每一次动情时会展现出的短暂的缱绻颜色,都印刻得清楚无比。
明明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可他却表现得轻车熟路。
他推开简青卧房的门,淡黄色的昏暗灯光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
简青像个做累了功课的孩子,趴在桌上,睡容安宁。
他双臂交叠着,侧脸便压在自己为自己制造出的枕头上,却像是很冷的样子,整个人紧缩成一团,让人想到被雨淋湿的鸟雀,也是这样毛绒绒的一小团,等待着热源将他捂暖。
真漂亮。柏岁不着痕迹的想。
与他平日里展现的礼貌雍容不同,那张神色浅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他的目光紧紧地落在简青身上,带着一股极强的侵略性。
让人联想到锐利的、泛着雪白的细刃。
他站在桌边,下颌微微地偏向简青所在的地方,那双黑沉沉的眼被睫毛挡住一半,微微下垂着。
暖黄色的光落在他身上,脚下的影子浅淡到几近于无。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像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滑过简青的面颊,一路向下,眷恋地停留在他的唇珠上。
()嘴唇有些干,想必没有好好喝水;脸色太白了,这也是胎里不足、天生体弱留下来的毛病,看来以后应该给他多补补……
柏岁的思绪停在了这一点上。
以后……他为什么要想以后?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想法,暴露着他压在心底、不轻易示人的选择。
柏岁像是被他脸颊上的温度烫到了一般,倏地收回了手。
他转过眼,就像从没想过那些事情一般,欲盖弥彰地自欺欺人。
那扇窗户还是没修好,冷风朝着室内一阵阵吹来,伏在桌前的简青像是被这阵风惊扰了睡意,搭在桌前的指骨微蜷,身子跟着轻轻的瑟缩一下。
窗边再一次传来外面小鬼们鬼哭狼嚎的叫声。
他知晓,这里的鬼太多了,根本填不完。
柏岁思忖了一会儿,在简青旁边坐下,等待着第一批小鬼爬上简青的窗。
不一会儿,三只小鬼便争先恐后地顺着门缝和窗隙爬进了窗户。
它们已经被简青的味道馋得不行,恨不得隔着房子的墙壁就冲进来撕碎他——
然而,它们在进入这间房子的那一瞬间,梦想就彻底破灭了。
……一根柔软的碧绿枝条缠住了它们。
它们惧怕的判官大人就坐在那个气味甘美纯净的人类身侧,微微垂着眼眸,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们。
小鬼三兄弟:“……()”原来在这等着他们呢。
很快,那根碧绿的桃花枝条就把它们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它们其实还卡在窗棂和玻璃窗的缝隙之间,老老实实地待在远处,眼巴巴地看着柏岁。
这三只小鬼长得壮硕,这才得以在一群虎视眈眈的小鬼之间脱颖而出,成为最靓的三个崽。
然而,这优势就成为了现在它们所处的困境。
那根桃花枝非常恶劣的将它们捆在了一起,将它们视作窗户的填充物,严丝合缝地挡在了因年久失修而显得漏风的窗户处。
这个填充物()”的实际使用效果显然非常好。
柏岁像是终于做成了一件满意的事情似的,面色变得温和许多,看上去又像是那个温和有礼、笑意柔软的城里老师了:“我今日饶你们一命你们待在此处,不要走动。”
他顿了一下,想了想,补充着说:“若是让我发现你们玩忽职守,你们自己知道下场如何。”
小鬼三兄弟缩了缩脑袋,竭力用自己的枯瘦身体挡在窗户间,无端显出一种人畜无害的呆萌。
柏岁垂下眸,指尖略带怜惜地碰了碰他的鬓角,却没有下一步更加亲密暧.昧的动作。
他俯下身,轻声道:“简青,梦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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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青今日的梦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