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晴雨压下心底疑虑,专心服侍谷氏收拾。
不知是不是谷氏还有点心不在焉,没注意时辰,等她到了老夫人所住的慈安堂时,周氏也才刚刚起身。
惠嬷嬷迎出来,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总是笑容满面。
"大夫人今日好早,老夫人才起,夫人随奴婢到偏厅坐一会吧?"
谷氏望了望天色,天空半黑半明,弯弯的月牙还没有从天边消失,好像才寅时,的确过于早了。她有些懊恼,都怪那个梦,让她一直不在状态。
谷氏定了定神,朝惠嬷嬷淡淡一笑,"嬷嬷自去忙,我在院中走走。"“欽。"惠嬷嬷什么也没问,"老夫人大约还有一刻钟就好。”"好。"谷氏颔首,算是成了她这个情。
等惠嬷嬷转身进屋,她才看了看四周,往后方的后罩院而去。那里曾经住过她的儿子、女儿,如今住着他们府里唯一的表小姐。
谷氏上了抄手游廊,绕过正房,没一会就见到一栋二层小楼,坐北朝南,采光极好,占地还颇广,后方即是园林,只要一开窗就能欣赏后院风光。
与她所住的西跨院也不差什么了。老太太还真是疼她。
谷氏站在小楼前,神色变幻不定,晴雨想问又不敢问,只得默默陪着她站,直到春杏端着盆从屋里出来。
“大夫人?”
“嗯。"谷氏回神,眼神在她手上一扫而过,"表小姐醒了?”"是。"春杏招来小丫头,将东西交给她,亲自引着谷氏进屋,"小姐刚收拾妥当。"
小姐?
谷氏看她,春杏低眉顺眼,只作未觉,晴雨上前一步,悄声回禀:“老夫人昨夜将她与另外三人的卖身契给了表小姐,如今她们已算是表小姐的人。"
是吗?
谷氏收回目光,心
下不由的掂量起来。之前她让人打扫竹香院准备作为表小姐的住所时,可未曾见老太太言语过一分。
现下又是亲自安排在她院子里,又是一下子给了四个大丫鬟,到底是早就这么打算了,还是因着长公主的举动才临时改变主意的?
“舅母。”
正思忖间,一道倩影迎了出来,谷氏闻声望去,顿时有些呆愣。
少女脖颈微垂,莲步轻移,柔嫩的小手提着裙摆款款跨过门栏,抬眸朝她一笑,霎那间仿佛连天地都变得亮堂了。
她上身着一件鹅黄色交领大袄,两边开叉,长度及至小腿,袖口很宽大,镶嵌着毛茸茸的貂狐皮。
下身搭配素雅的褶裙,裙幅足有十幅,腰间细褶数十,每褶各有一色,色皆清丽淡雅,走动间好似皎洁的月亮呈现出晕耀光华,飘扬又绚烂。
或许是才得到消息出来的急,精致的小脸上未施粉黛,却染上了淡淡的薄红,为玉色又添一份艳丽。
肩窄如削,腰细如束,明眸皓齿,气若幽兰。分明一身极为素淡的衣裳,毫不张扬,却依然掩饰不住那通体的华贵之气。
犹如天生的贵人。
谷氏脚下一滞,怔在原地,有那么一刻竟然不敢上前。"舅母。"夏沁颜又唤了一声,福身行礼。
“我还没给您请安,怎好劳动您先来看我?”
谷氏勉强扬起笑脸,”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我本是至亲,没得那么多客套讲究。"
她伸手握住她,一边亲亲热热往里走一边询问:“一切可都好?若是有哪里不周到的地方,只管言语。这里就是你的家,莫要拘束。"
"挺好的。"夏沁颜唇角含笑,"安排的再妥帖不过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昨夜惦记了一夜,担心你初来不适应,这不,一早就想过来瞧瞧。”"劳舅母记挂了。"
谷氏“情真意切”,夏沁颜也眼含孺慕,瞧着甚是感动,两人亲密走在一起,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母女。
“大夫人。”春杏上了茶,又恭敬的退下。
谷氏不着痕迹的四下打量,见屋里井井有条,布置清贵又不失雅致,丫鬟们各司其职,忙而不乱,不由的暗暗点头
。
老夫人调教的丫鬟自然差不了,但是也需得新主子可以拿捏得住,目前看来这丫头倒是有两把刷
子。
"临安比京城应该要暖和很多,你久居南方,只怕受不了这边的冷吧?"
谷氏做戏做全套,细细问过夏沁颜的日常生活和习惯,又殷切嘱咐了很多,见一刻钟差不多要到了,这才起身。
"时辰尚早,你先在屋里再歇歇,等天没那么冷了再出门,老夫人不会怪罪的,琼儿她们一向要到将近辰时才过去。"
"好的舅母。"夏沁颜乖巧的应了,送她出门。
刚走两步,碧云脚步匆匆的进来,手里举着一枚玉佩,"小姐,玉佩找到了!"谷氏不在意的一瞥,随即目光忽地凝住了。那个玉佩,那个质地、样式….…
"我瞧瞧!"她的语气略显急促,惹得夏沁颜诧异的看向她。
“舅母?”
谷氏方才觉出不妥,连忙笑了笑,假装若无其事,”这枚玉佩我瞧着好似有些眼熟。""是娘的旧物,舅母应当是以前见过。"
夏沁颜接过玉佩,摩挲了两下,眸中透着思念,仿佛是在怀念它以前的主人。
“昨日收拾行礼时没有找见,还把我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弄丢了。”
谷氏眼睛发直,她离得近,可以很清楚的看清玉佩上的每一条纹路。
色泽温润,雕刻精细,图形栩栩如生,是一块上等美玉。
可这并不是让她这般失态的缘由。
谷氏深吸一口气,突然有点分不清现在是在梦中还是现实,她是不是还没有睡醒?不然她为什么会见到与昨夜梦见的一模一样的玉佩!
大
谷氏魂不守舍的走了,夏沁颜站在小楼前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不见,才转身回去。"小姐。"碧云守在门边,神情忐忑,"奴婢是不是闯祸了?"
刚才大夫人的表情有一刻特别奇怪,先是盯着玉佩半响,仿佛那是个怪物,然后又盯着夏沁颜,面色一会晴一会阴。
总之,怪吓人的。
>"没事,你没闯祸。"夏沁颜拍了拍她,唇角越发上扬。
相反你做得很好,不枉费她事先将玉佩藏起来,昨夜又装作着急的寻找。
终是让该看见的人看见了。
她似是无意的睨了眼右肩,而后笑着进屋。
金森随着她移动,面上毫无表情,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隐藏不住的宠溺和无奈。他现在真成某a梦了,不仅要在适当的时候给她提供各种离谱道具,还要会催眠会造梦。可真是把他物尽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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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堂正房
谷氏进来时,卫秉已经在座了,令她没想到的是卫泓澳也在。
“你怎么了?”卫秉敏锐的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神色恍惚,似乎有什么难以接受之事。"无碍。"谷氏摆摆手,在他身旁坐下。
周氏坐在上首,没管才进来的谷氏,只盯着卫泓澳,苍老的脸上眸光依旧锐利,"你确定?""不确定是不是他,但肯定不是‘他’。
卫泓淡眼睑低垂,回答的有些云里雾里,不过在场几人都听懂了。不知道是不是丰恂,但是肯定不是夏耀祖。
周氏垂眸,手里转着佛珠好一会没有出声,屋里的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谷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安的动了动,竟是难得的有些坐卧不宁,惹得卫秉看了她好几回。
妻子一向稳重端庄,过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曾见到她情绪有过大的起伏。
然而自从昨日告诉她外甥女的身世后,她似乎就开始不对劲了,总感觉魂不守舍,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仿佛心事重重。
这件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很大,确实出乎意料,可也不至于让她如此失态才是。谷氏感受到他的打量,苦笑一声,张了张嘴,又很快闭上,目光犹豫的望向上首。"有话就说。"周氏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谷氏转向儿子,正想找理由把他打发了,却听周氏又道:“泓儿是世子,这府里将来全靠他支撑,有些事情他该知道。"
不经历磨砺怎么能成长?快要及冠的人,还当成个孩子似的护着……
周氏半闺着眼,这件事往小了说,只是涉及一个小姑娘的身世,可是往大了说,很
可能还会与朝堂扯上关系。
长公主、闻远侯、静安侯,每一个都身份特殊。
当年长公主派人来说和,要纳卫诗进门,是老国公做主给拒了,为得就是不掺和进皇家争斗。
谁都瞧得出那件事有问题,可是谁都不说,因为都知道,不管动手的人是谁,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那把至尊至贵的椅子。
选择卫诗,一方面是她太高调,招了别人的眼,另一方面也是在试探国公府的态度。是支持长公主世子,还是继续独善其身?
老国公选择了后者,于是卫诗成了几方博弈中的牺牲品。所以,周氏对她有愧。
她享受了国公府带来的荣耀,也为国公府付出了本不需要她付出的代价,包括她的名誉、清白,乃至生命。
这份愧疚被压在心底多年,直到接到那孩子的信,知道她过得特别不好时,才被翻腾出来,然后移情到了那孩子身上。
当年她没办法为卫诗做点什么,至少现在可以保护她的孩子。
为此周氏还特意派了卫泓澳去接人,因为他身份够高,足以代表国公府。却不想竟然让他发现了那孩子身世的不对劲。
周氏暗自叹息,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如果去的不是他,其他人不会在意那么多,也不会胆大的直接用滴血验亲的法子去求证。
那夏沁颜的身世就会掩埋一辈子。
不,或许同样掩埋不了,毕竟从长公主一系列的举动看,她好似也起了疑。可是到底是不是..
如果是,他们国公府又该怎么做,继续装作毫不知情吗?如果不是……
周氏揉着额角,感觉头一阵阵发疼。
"娘。"谷氏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重新提起了当年。"那时候三妹出事时,我算是最早到的那一波,有件事一直没敢跟您提。"
卫秉和卫泓澳的视线都转了过来,周氏捻佛珠的手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谷氏喉咙滚了滚,嗓音微颤:“当年床上……并未见到落红……”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又低又快,很是含糊,卫泓澳一开始没听清,待琢磨了半响才猛地反应过来,顿时面色变得尤其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