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瞎子

“俺也就生的早,不然…”薛二娘嗤笑:“就俺爹娘那副心肠,俺肯定是没命过。二十七前,瞎子花二十两银买了个三岁的小丫头…”

“二十两银?”风笑都惊讶,牙行一个七八岁长得好的丫头,最多也就七八两银。

“大伙以为瞎子买人是为传个手艺,养大些照料药材啥的。”薛二娘吸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是的,都不是。那小丫头自打进了瞎子的门就再没露过面。不到两月,瞎子又要买人,一样二十两银。二十两银啊,可以买上四亩五亩旱地。

起初不少人家品出不对,舍不得,可经不住诱惑,眼看着别人卖了一个两个闺女,买地建房,自己还守着苦日子,心也就狠了。二十来年,你们去村里转转,还有多少闺女?有闺女的人家,日子都不咋的。”

“你闺女也被送去了?”

风笑话音一落,薛二娘似不晓得疼一样,两手连连捶地,脸憋得胀红,她心里的那口郁气泄不掉,泪汹涌,抽噎着。

“老毒棍老比壳子…害死俺姑娘呜呃…”拳头捣出血了,她才平复下来,“俺…俺成亲就跟黄山成说好了,咱不卖闺女,他个软·蛋啊骗了俺…俺闺女可体面了,一生下那皮子就瓷白瓷白的,俺只打个盹,她就被亲爷奶抱起村西了…

外面才下过雪,俺身下还滴淋着血,追去村西,就晚了一步。两老货拿着二十两银子跑没影了。俺跪在瞎子门前,给他磕头求他。他把孩子放身后,跟俺说啥银货两讫。俺求他容俺两天,俺一定把银子给他还回来,他说俺不会借到银子。俺当时还不信…”

后来信了,辛珊思看着悲恸的薛二娘,轻叹了声。一个村子,八成人在卖闺女,剩下的两成便是异类。

这些异类的存在,就是在不断地谴责那些卖闺女的人家。他们怎可能借银给薛二娘,且薛二娘借银还是为了买回闺女?而肯借银给薛二娘的,家里又没银。

薛二娘把眼泪都哭干了:“俺没借到银子,俺对不住俺闺女…俺一定要给她报仇。也不瞒你们,俺害死老多人,那对老货、黄山成,还有那些撺掇老货卖孙女的人家。

俺每回心里头难过,就给村里卖闺女的人家吹点烟,闹闹鬼。俺要他们一个个都神神叨叨疑神疑鬼…要他们一个个都睡不宁…”

“我屋里没卖闺女又没招你,你做啥上我家吹烟?”风笑又把话问回来。

薛二娘抽了下:“俺嫉妒俺也想抱抱俺闺女…”

“塘山村有多少人家?”黎上出声。

薛二娘像没魂一样:“七百三十一户。”

七百三十一户,二十七年…黎上算计了下,瞎子二十两银买一个女娃,一千个就是两万银。二十七年了,也不可能就买了一千个孩子,他哪来的银?

“你知道瞎子一共买了多少女娃吗?”辛珊思问。

薛二娘勾了下唇角,冷嗤一声:“不下四千个,村里那几个地主全是靠瞎子发家的。他们不但纳许多房妾室,自个生,还在外买,回来再卖给瞎子。俺也就爬不进他们的高墙里,不然早把他们吓掉魂。”

辛珊思凝眉:“这么多?”

“俺跟瞎子打了十七年交道了…”薛二娘吞咽了下:“他收的那些女娃没全死,他背后有人。有些娃应该被送走了,但送去哪俺不知道。俺只晓得俺闺女肯定是死了。俺在野田里,都挖到她的小衣了。”

辛珊思问:“村后谈寡妇是哪个地主的外室?”

闻言,薛二娘还有点懵:“谈寡妇是地主的外室?”

“不是吗?”风笑追问。

“她来村里也就十三四年,还带个五六岁的闺女。”说起谈寡妇,薛二娘又来话了:“那人有心疾,老瞎子拿她试药。”眼望向小李媳妇,“上回俺让你领你相公去老瞎子那,没安坏心。老瞎子毒虽毒,但也是真有本事。”

“真有本事的大夫,不会耗这么多血肉。”风笑不齿。

辛珊思想了想,又问道:“以你的直觉,谈寡妇跟那老瞎子会不会原就认识?”

黎上眉眼生笑,珊思跟他想一道去了。论阴阳,女子属阴。买这么多女孩,提炼血精,说明老瞎子背后的主,九成九是个女子。一个女子,集这么多来路不同的女孩血精…她怎么融合?

双目一沉,黎上想到一个可能。老瞎子会不会在研制融元药?薛二娘说有些女孩应该被送走了。送走的那些女孩,会不会是根骨上层,适合练功?

原就相识?薛二娘回想,一帧帧画面自脑中闪过,两眼突然睁大:“达日忽而…达日忽地大日忽…”

“达日忽德。”黎上点到。

“对对,就是达日忽德。”薛二娘说:“一回俺去老瞎子那闹,谈寡妇闺女给老瞎子送汤,推门就叫达日忽德啥额啥的。她嘴快,一溜就过去了。俺都没听清。老瞎子从未向哪个透露过自个姓啥名啥。买宅地都没走村里。”

蒙都太医院第三任掌院,叫达日忽德·思勤。黎上微笑,这位可是白前念念不忘的…师兄。四十年前,思勤三十二岁,正当盛年时致仕归隐。他不会归隐到塘山村来了吧?

辛珊思斜眼看着他,他认识老瞎子?

察觉目光,黎上望去,学她凶样:“看什么?”

辛珊思撇嘴:“还不能看喽?”

“你回去吧,我们过几天就搬走,这村子怨灵太多,不能待。”风笑起身,推了下尺剑:“把她扔出去。”

“谈寡妇被接走了…”薛二娘被尺剑拎起,经过门口时,她一把抓住小李媳妇:“你告诉俺,谈寡妇是不是跟老瞎子一伙的,所以她闺女常往来老瞎子那却一点事都没?”

辛珊思拽回自己的腕:“我也不知。”

薛二娘被扔了出去后,院里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次日天明,黎上便拿着珊思的鱼叉去了西屋后沿口,挖了石蜈蚣。

辛珊思喂饱闺女,出屋就见他在捣药:“你做什么?”

“做点药,去会会…”黎上想说师伯,但又觉不太合适:“老瞎子。”

“好,一会我拿鱼叉跟在后。”辛珊思抱着闺女走过去:“要有个什么不对,你就立马吱一声,我杀进去。”

倒也不用,黎上仰首冲噘着嘴低头看杵臼的小肥丫笑:“没吃饱吗,怎么瞧着好像不高兴?”

小眉头一凝,黎久久嘴往下瘪。辛珊思冷眼警告,察觉危险小人儿愣是憋住了哭腔。

黎上都乐。

辛珊思也发笑:“喝个奶尿了四块尿布,尿一点她就不尿了。给她垫了干净的,她再接着尿…连着三回,我不忍了就给了她两屁兜。”

“确实该收拾。”黎上捣好药,站起凑身过去,在闺女鼓着的脸颊上嘬了一口,转身往正屋。

辛珊思随后。

黎上打开他的药箱,拿出一白瓷瓶,倒了几滴似油一样的东西抹在手上,又用细绵沾了臼里绿色药汁涂一层,涂好晾着。只三五息,绿色褪去,肤色恢复正常。

黎久久,两眼滴溜溜地盯着,眨都不眨一下。辛珊思好奇她到底看到看不到:“黎大夫,瞧瞧你闺女。你也品品,自个是不是有传人了?”

黎上拿了颗粉色珠子压到舌下,转首看向小肥丫:“跟你娘在家,爹去去就回。”

“你不要我跟着吗?”

“不用,让尺剑缀在后就行了。”

村西,老瞎子捣好一研钵药,右眼皮子突然连跳了几下,他手下动作停了,抬头看向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