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距离很近,陆漫樱从记事起好像从来没有在除了饭桌上跟他坐这么近的距离,陆明铮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除了两鬓斑白显年纪,面容上不见一丝疲态,双目炯炯,板着的脸跟在片场相比已经柔和了不少。
沉默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终于,陆明铮轻吁了一口气,两只手肘撑在座椅扶手上,有几分感慨地说道:“从我们上次碰面回去之后,这段时间,我一直都有在想你的事情,你性格那么倔,如果我不跟你道歉,你这辈子应该也不会认我这个爸爸。”
“你是我女儿,所以,只能我来低头,你都长这么大的姑娘了,我们之间也没有一场像样的谈话,是我的失职,姑娘家心思敏感细腻,也不知道你伤心难过了有多久,我对你有亏欠。”
“今天我们父女俩坐在这里,我也就把话敞开来说吧,当年我跟你妈妈分得不好看,这应该是你心里一直以来的刺,从你还不会讲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在排斥我,你看我的眼神一直很冷淡,我每次看到你的眼睛,我会想到你妈妈的歇斯底里,我在外面是人人尊敬的导演,呼风唤雨惯了,回到家我不想去触及揭示我人性弱点、道德瑕疵的那些东西,而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孩子,这当然是我处理得不到位,时间久了,你长大了,错过的越多,我们越生疏,我就越不知道要怎么去靠近你。”
陆明铮微微眯了眯眼,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取了一支夹在指间点着,然后衔在嘴里猛吸了一口,鼻孔和嘴里吐出烟雾,沉着嗓子道:“我对你妈妈是背叛了当初的诺言,但是大人的感情,不是用简单几句话可以概括的,也不是说只有爱就可以,爱也会消磨掉,我跟她没有共同的语言,生活久了性格上不能磨合的缺点都暴露出来了,为了责任把两个人硬捆绑在一起生活,也很不人性化,我知道很多中国式的家庭都是因为责任在一起生活,挫磨一辈子,我不喜欢过那种味同嚼蜡的日子,没有爱和激情,很难支撑我创作好的电影,你现在长大了,应该也会理解。”
陆漫樱心中涌过种种复杂难言的滋味,她眼中划过几丝气焰,很不平地道:“你当然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去说这些理由,因为这段感情,你只付出了你的激情,可是我的妈妈,她因为你这段激情,付出了生育成本和职业生涯,你提起裤///裆就走了,继续追求你的爱和激情、风花雪月,可是我妈妈要恢复身材,要哺乳,还要面对未婚生育的异样眼光。你比我妈妈大了将近一轮,你的阅历和视野都比她多很多。在男女天然的生理差异面前,如果不是足够爱,不是足够了解,那么可以不要这么快就开始,可以多一些尊重,多几分克制,这也不会造成这么多失败的婚姻和破碎的家庭。”
陆明铮眼中划过老练复杂之色,别开眼睛,然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有些顽劣地笑了一下:“对,对,你说的没错,但你这样对人性的要求太高了,没有几个人做得到,你走在街上看到的100个人,有99个还是会屈服于欲望,男的女的都一样。我行走半生,阅人无数,很多人活着就为了这么点事,欲望,爱,还有声色玩乐的生活,咱们这个社会最不缺的就是俗人。你完全可以指责我,是我做得不对,我也年过半百了,早收心了,所以我愿意好好地补偿你和你妈妈。”
陆漫樱看着他不语。
陆明铮轻叹一声:“我这辈子就你和枝枝两个女儿,是我平生最重视的两个作品,人到了一定岁数,身上会有越来越多顽固的东西,我只能指望你和枝枝来帮我改掉了。”
陆明铮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带了几丝殷切和期盼。
陆漫樱眼睛微怔和恍惚,前尘往事,那些成长的伤害和缺失,每一个都影响了她现在的人生,她其实很羡慕陆漫枝,她生活里有太多丰富多彩的细节,都是她不曾拥有的,过去的童年和青少年时光不会再回来,迟到的弥补真的能抵得过吗,真就这么和解了,还是会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可是她今天来了片场,见识到了她演的舞台喜剧跟这种电影大场面的拍摄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电影让她心动,很心动。
她顿了好一会人,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陆明铮:“你都多久没叫我一声爸爸了。”
陆漫樱淡淡地道:“爸爸。”
陆明铮眼中划过几丝欣悦之色,笑着应了,“我们现在就把心结解开了,接下来我会重点开喜剧片的项目,爸爸会全力托举你,但我有个要求想跟你提一下,我希望你回京城来发展,京城是影视资源最集中的地方,爸爸运作了数十年,有些话语权,你回京城来,我会更得心应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