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回答是很简短的,“因为她是一个女孩。”
在贫苦之人的眼中,这就代表了一切。可怜与可恶,往往是分不开的。
但可怜不能作为可恶的借口。
有太多女子生来一条命,从父母看清她身体的样子之后,便定了死期。“凭什么?”
她当年也曾经这样问过,没有得到回答。在祖母眼中,答案太过讽刺了。
但后来她掌南郡之权,在他们问起他们凭什么要因为这样的事而受到惩罚的时候,她给了他们答案。
所谓“法不责众”,无非是律法还不够严苛,做这件事的惩罚还不够严重。
这还是不够的,远远不够。因为会做这样事的人并非只有寻常人家。
世家贵胄并不缺一口饭食,不缺几块衣料,他们对于女子的谋害是天长日久的,是潜移默化的。
他们用礼教织成一张周密的网,用“女儿”、“妻子”、“母亲”的身份,蚕食着她们的意志,将每一个女子都困死在了里面。
“凭什么”,她一面问着她自己,一面用尽全力推翻男子所设立的那些规则,令世人都看见女子的力量,改变着所有她所能影响到的女子。
时至今日,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做更多的事了。她也只能寄希望于旁人,就像当年祖母用她那双盛满忧伤的眼睛望着她一样。
“又快要是新年了,不知阿若在做什么。”
她牵挂的其他女儿们都已经不必她牵挂了,她想起了她人生最后的一点遗憾,她们没有能够见到最后一面。
鲁县的消息不再传来,她昏睡的时候多,犹如冬眠,也不再有力气翻阅这些曾经让她每日殚精竭虑的消息了。
“梁帝用尽心机才将殷姑娘掳回行宫之中,虽则未必会以武力为难于她,要她的性命,但将她重新关于后宫之中,原本就是无尽的折磨。”
他不会骗她,也不会说什么好话,从相识之日开始便如是。
“但阿翾,你不必再为殷姑娘担忧了,你已经为她做到了你所能做的一些安排,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
“你留给她的那句话,也没有人能够比她更明白了。”
萧翾有些落寞地点了点头,心中很快又燃起了希望。“是,四郎,没有人能够比她更明白了。”
“这世上之人或许没有转世,却有相似。”便如崔晔与高烨之相似,便如观若与晏衡之间的相似。
这一生他们都要遇见太多的人,对其中的一切印象深刻,再有过客能够留下印象,是因他们与前人的相似之处。
她原本不信命运与巧合,命运却将崔烨与观若赠给了她,令她不得不相信着。
权利与名位,并非她至真之愿,“将来之事,不可预知,但我实在太盼望能有一个人来力挽狂澜,改变如今的局面了。”
当年她与晏衡、与昀娘志同道合,她们没有能够做到,甚至到后来,分崩离析。
观若的心性与晏衡类极,晏既又是昀娘的孩子,他们能够做到么?
萧翾眼前的天色骤然黑了下来,她听见了钟鼓的声音。
“四郎,以素绸裹我,让凌波与阿鹮将萧宅之中的一切都烧去吧。”
昭阳殿中的每一条白绸,都是她早已为自己准备好的归宿。
她知道陈蚕也不会再独自活下去了,他们立好了誓言。只能让凌波与此刻她已经原谅的萧鹮来代劳了。
陈蚕的情绪始终是隐忍的,她还是听见了他压抑在喉咙之中,话语之下的哭声。
有许多人在哭她,她已听见了。
“阿翾,你瞧漫天风雪,很快便会是春日了。你最喜欢除夕,最喜欢家人围坐在你身旁,热闹的时候,你再撑一撑。”
她想为他多活一刻,可惜她做不到了。她笑起来,“春风不染白髭须,春日纵来,也不是为我们而来的。”
是为了那些年少相知,携手并进之人。
“我倒是还是很想看一看夏日的栀子花。”
那是她觉得最温暖的时候,阿鹞在花丛之中,朝着她跑过来,她要做一个不会醒来的梦。
萧翾发髻之上的那枝梅花被风吹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