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远野听完拉姆的话沉默良久,“我理解。我的情绪课程还有多久结束?我希望在先蚕星面临危机时公之于众。”
“快了,等你完成了意识沉浸和所有的军事课程。”拉姆先离开房间,走前嘱咐,“好好休息。”关上门时,她很清楚,从此以后,她也无法喊出“小启明星”这个特属于瓦尔德的称呼。姬远野,才是她面对的人。
姬远野在凌晨大降温后回到了自己的家——为了节约能源天穹的保暖功能在夜半调节至最低,围在附近的示威人群也早已退去。姬远野不打算在床上入睡,她钻入仿生仓,接入系统,闭眼,在群鹰刚刚现身时就迫不及待地喊起来,“厄治,厄治……”
猛犸象群快速出现,姬远野奔到母象身前,朝她张开双臂。母象厄治用灵活的鼻语安慰她,再跪下,等待姬远野上背。女孩却抱着她的鼻子紧贴着脸,“今天不着急上课,厄治,再多陪陪我。”
母象示意象群像往常围坐,双眼温暖地注视着姬远野。女孩靠在她鼻弯中入睡,厄治眨了眨眼,示意她安心做梦。
拉姆说过,梦境是意识沉浸的重要时刻。姬远野,一个出生智力体魄都先天不足的孩子,在反反复复地沉睡-苏醒-学习-修正-沉睡中经历了无数次有形的手术和无形的意识改进。据说,沉睡时,她的大脑才能和过往的自己彻底融合。
姬远野小时候问过,那是她第三次苏醒后,“为什么我的意识需要人为传输到我的脑子中?它之前去哪儿了?”拉姆解释,因为她要多次进行身体基因修正,为了避免长期沉睡和冷冻带来的大脑伤害,防止她严重遗忘,所以才有必要提前保存她的意识,在完成修正手术后重新导入。
一次又一次,姬远野的确感知到那些在脑海中猛然出现的知识、经验、记忆和意识是属于自己的,它们总是在不经意间被触发,而触发就意味着再也不会丢掉。
现在的沉睡不在实验室中进行,她不需要在低温状态下依靠生物传感休眠,而是陷入自然的睡眠中:悠长、香甜。有时她梦到自己变回婴儿的模样,躺在拉姆的怀中被疼惜地轻轻拍着。有时她则化身为一头幼象,在厄治的肚皮下取暖打哈欠。姬远野喜欢这样的梦,仿生仓的梦境中,她无师自通掌握了象语,和厄治进行各种交流和讨论。
也不是每次都是这种神奇的交流,有时她只是对厄治撒娇,喊她,“妈妈。”而厄治的回答总是,“妈妈在,小野。”
“妈妈,昨天我喝了酒,味道很差劲。只是因为范先春说我像机器人,我就想到课程里的‘调情’解读,如法炮制,被她识破了。妈妈,她是个很贼很疯的女人,对吗?”姬远野问厄治。
母象则笑了,“是的,又贼又疯。”
“自从先蚕星来了移民,我们的财富越来越多,生活也越来越丰富,但人心越来越分裂。如果我和她结婚,似乎能借助她的影响力获得移民的支持。”姬远野在睡眠中和厄治谈起了向范先春求婚的事儿,“但这个决定似乎不是我的。它只是从我的脑袋里蹦出来,而我只能去寻找更多的论据支撑它。”
“有时,‘灵感’就是这个意思。”厄治说,“我在仿生系统里待了这么久,海量的信息中总不是闪现关于‘范先春’的消息,你的选择是正确的——西陆的人提起她,多是喜欢的。”
“婚姻原来是这种功效,捏合资源甚至人心。”姬远野回想自己以前接触的历史信息,“很久以前,婚姻是社会制度的中流砥柱,也会被形容成是爱情的结合。”
“可是它本来的面目就是一种组织化的资源调配。”厄治回答,“如果事关爱情,婚姻则是锦上添花。如果事关利益和统治,婚姻就是一根绳索,和别的绳索一块儿,将婚姻中的人系捆在秩序之下。”
“我理解。可妈妈,秩序究竟是什么?”姬远野对这个习以为常的词语感到困惑。
“秩序就是划分,谁比谁高,谁比谁优先。”厄治说。
“为什么要有秩序?”姬远野想到了自己,“我也是秩序的一部分对不对?”
“人活着的意义,就是比别人高,比别人优先。你给她们平等,可她们还是要发展出不平等,没这点儿不平等,人就活不出滋味。人天生就是强弱有分的,秩序让人安静下来,能找准自己的位置。而你,就是秩序中的重要参照。”厄治的话让姬远野点头,“好像,我心里也这么认为的。”可她还有关于秩序的其它问题,“妈妈,你和我也在秩序中吗?”
“从生育你的角度看,的确在科学秩序之中。但在社会组织化的语境下,小野,你是妈妈的骨血,妈妈的希望,妈妈的一切。我们的秩序只有爱。妈妈把所有的爱都给你,妈妈爱不够你。”厄治的话让姬远野在梦境中流泪,很快,她醒来,抬眼对上猛犸象,“你要真是我的妈妈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