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范先春的反问，拉姆沉默了。的确，作为“融合”政策的后来执行者，她对这个政策从内心是质疑的，甚至觉得过于激进。神都无法改变的现状和人性，先蚕星上仅仅靠百年的时间企图扭转，简直太过乐观，甚至幼稚。

外来到此的移民和她们的后代，一边接受着先蚕星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教育，一边对先蚕星和外星系的差距耿耿于怀，她们甚至认为，生活在这样随时失去外在能源的危险星球是一场生命的赌博，而她们明明有更保险的路径——回到她们温暖而富庶的家乡，摆脱孤立于世的立场，和优质异性合作生育……

她们似乎忘记、也不想再提及自己为何来到先蚕星——从看不到希望的生育牢笼、从满是泥泞的贫民窟赌窟毒窟、从每日被毒打的家庭、从被剥夺了各种权利的社会……当她们发现先蚕星并非理想国度时，竟然对外面世界憧憬起来。

对此，老先蚕星人甚至建议，这班人如果要走，就让她们走吧。剩下我们这群孤立无援、只能依靠自己的人寻找出路——可出路在哪儿？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拉姆问面前依然保持着笑意的女人。

“这就是我要来的原因。”范先春说，“甭管我用哪些鬼话哄了和平委员会的人派我到这儿来，拉姆议长，和平，始终只能作为一个飘渺的理想或梦境。人类历史不恰恰证明这一点？你也知道了吧？大和星的人口快撑不下去了，去那里如何？”

范先春也起身，和拉姆并肩看着窗外，更望着远处的“天穹”，“这片假天，给先蚕星带来了温饱，却也是块透明天花板。”她侧头看着皱眉的拉姆，“只要这个世界还存续，一个完全是女人的国度只会招致别人的绞杀。他们不会纵容你们继续存在，而作为宇宙中人类雌性的一座灯塔。”

她朝拉姆伸出手，“离开这儿，去建造一个新国度，有男人，更多的是女人，有能力保护自己、有资源哺育后代、有强力维持平衡、有实力代代传递理念的国度。”

拉姆倒吸了口气，“所以，你是故意激怒流浪方舟舰队，好把先蚕星逼到绝境？”

一声“嗤”从范先春喉咙溢出，“绝境？姬催晓应该知道，当初她的决定就是在制造绝境。我只是帮她、帮你们纠错。”

“帮？”拉姆拉开距离，愤怒地直视范先春，“你真是个疯子。”

“也许吧。”范先春依旧是一张让人想揍的脸，“一开始我就告诉您，我们基因里的自毁程序还没根除。”

第 8 章

这套脱胎于姬催晓时期、经过大大小小百余次修正改进的仿生系统曾经有个浪漫的名称：“归灵海”。据说当初制造它时只是出于教育需求，先蚕星先辈们在栉风沐雨的岁月里，希望以高效深刻更不乏有趣的方式完成对新一代居民们的培育，这就有了脱胎于原始星流行多年的全息游戏方式。

慢慢的，仿生仓也具备了社交、商业、宗教、休憩度假等功能，将先蚕星上星罗棋布的天穹通过这种方式紧密联系起来。再慢慢的，随着和星系联盟的交往越发密切深入，人们走出去，也迎接更多居民回来。可她们看腻了仿生系统里被灭绝的远古动物和地球风景，也从外界带来的接驳系统从而链入星系联盟——那里的世界更广阔，无论是物种还是享乐方式也更多样化，对于先蚕星的移民来说，这也是解决“乡愁”的重要途径。

因为这些那些的原因，让仿生仓渐渐被冷落，人们称呼它时也不再带着敬意和惊喜，而是平平淡淡的，“仿生系统。”

最近几十年，先蚕星对于仿生系统的投入虽然持续，但增速比不上别的热门项目，例如天穹和越迁，而不少人也比较过仿生系统和星系的接驳系统，“不够好玩儿，来来去去就是那些玩意儿，虽然偶尔能聆听到姬催晓留下的随机教诲，但她不也五十年没发出声音了吗？”

如果让先蚕星上优秀的模拟生态专家、天穹项目的重要参与者以及飞行器设计师埃尔哈特来次真诚的解读：“姬催晓的教诲究竟是什么？”过去的她会回答，“那是老祖宗和孩子们开的顽皮玩笑。”姬催晓将自己的声音影像文字等信息藏在仿生系统的初始程序中，呈现在那座虚拟的“卵子号”上。

姬催晓被断定去世后二十年，她在卵子号上发布了第一则逝后信息，“要想富，多生孩子多种树。”而当时人们正就是否控制双卵生育仓的使用而引发了第一次大争执。

第二则信息则是先蚕星历209年的陵冬，姬催晓说，“信你们自己，别听忽悠。”那时，先蚕星偷偷潜入了外星系来的各色传教士，她们个个肩负使命，要“开化”星系联盟中这颗唯一的单性别居民星球。人们立即坚定了信念，开始了连续三十年的“剖教”行动。当最后讨论到《旧约》时，连五岁的孩子都能说出这样的观点，“‘先知’总是警告犹太人这不对那不对，但也没见哪几回人们乖乖听了，瞧，吓唬孩子是不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