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横在他脖子上,只要我捅下去,一切就结束了,郑成刚一家都化了灰,我甘玲也跟着殉了葬,全都烂在一个屋子里,不妨碍别人。
但到底,还是妨碍了别人。
我,甘玲,把幼师姜小茴拽了进来。
说起来,要是宁宁还活着,一定得说我真没道德。
我拿了人家的钥匙,在一个被窝里睡觉,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正经地约定了未来过日子,还骗了人,说着明晚去找她,实际上也没打算活过今晚……
我们这口烂肉锅里滑进来一只长毛兔子,被这滚滚的汤烫着了也不吭声。
我很怕那只兔子,受了苦也不叫喊。
好像她们教里有句话,就说忍耐无声,就是种被尊崇的美德似的。【注1】她总是劝我放弃复仇。
听起来,是多么圣母的一事儿。哦,圣母也是她们那个教的,她还是个原教旨主义圣母,非要坚称世界上本没有圣母,说的人多了,便有了。
我能理解。要是用什么其他神的意思说,我杀郑成刚,就沾上了业障,哪怕我这事儿是复仇,也还是会酿成苦果。他自己的恶是他自己的因果,我只能管好我自己,给自己行善积德。
可偏巧是,我没了那个活下去的心思,就是杀了他让我转世投胎变得猪狗不如,我也心甘情愿,我过得好不好另说,我非得把郑成刚弄死才好。
郑成刚不知道自己正在鬼门关上站着,看着我,非常竭力地从脑子里搜刮出完整的句子来要说:“你还知道,回来,贱货。又是,跟男人跑了……没有男人,你活不了。”
是,因为我遇到郑成刚过于轻贱地跟着他走了,他和他母亲一直看轻我。
我是不自重不自爱的女人,我没有要彩礼,没有带嫁妆,没有这些财物替我压秤,我轻飘飘的不受尊重。
我很想回到过去,走上列车,在我自己看向郑成刚的时候踢翻那个要摸我的乘客,让我把我无处安放的爱意硬塞回去。我是出于爱跟着他走的,我不得不说我真的为郑成刚而心动过。
然而我又想起姜小茴,姜小茴呢?她跟我走,难道要了彩礼,付了嫁妆?她与我相同,没有父母撑腰,浮萍似的一个人生活,我要欺负她,她有什么办法呢?
她是出于什么心情要跟着我?发来了那么多攻略,好像未来的美好有千万条路可以选,又变得黏人,我简直不敢去看屏幕上她的话,是为什么呢?我有什么值得被她重视的,我连见义勇为都没有,甚至我就是那个欺负她的暴徒,她为什么因此而对我这样信任?
郑成刚努力翻身,我猛地一晃,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刀子走偏半寸,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血渗出来,郑成刚哇呀一声,却不是为了疼痛,而好像是闪了腰,徒然地抓着地。
到底还是三十来岁的壮年男人,又吐了一轮酸臭的秽物之后,居然还能扶着墙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我发现我没办法像切菜似的切掉他的脑袋,也没办法像切西瓜似的利落下刀,我没有杀过人,他的血管和皮肉在我指尖下流动,像跑过了一串串活人,于是他翻身起来时我跳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