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知道我们幼儿园有一位老师对别人的孩子轻声细语,极尽耐心,但爱都在光明幼儿园耗尽了,她没有爱的存款可以拿回家,对孩子总是淡淡的,冷漠的,严格的,甚而至于是苛刻的。
甘玲问得合理,也没追下去,又是那种惹人讨厌的确凿的语气,给我定了性。
可我没办法辩解。
七年前,我二十岁。班里姹紫嫣红一群小孩就像池塘里养的一群鲤鱼,把嘴伸出水面张开口等我播撒鱼食,有的小鱼就比别的小鱼更加积极,跳出水面一条漂亮的弧线,鱼食还没来得及平均分开就落进她们的嘴里,剩下的小鱼抢夺剩下的鱼食,有的小鱼不争不抢,鱼食沉底,她平静地叼一口。
调皮捣蛋的,聪明伶俐的,坐不住的,贫穷的,都纷纷跳上水面,我注意得到每个孩子的特征。
唯独郑宁宁在班级里像是个平均数,在哪些方面都不够显山露水,我对她的关注仅仅留在所谓的“父母双亡”与朴素的奶奶身上,对郑宁宁喜欢什么,性格如何,我知之甚少。
那个普通得过了头的女孩,最后给人最深刻的印象,是地上飞溅的血。
她从来不像其他小孩一样善于讨老师的欢心或是给老师添麻烦,她从没叫过我“小姜老师”而只是对所有老师一视同仁地喊“老师”,所有老师性别姓氏年龄体征一概模糊,直到临死的那一瞬,喊了我“小姜老师”。
“我能理解……”甘玲一边翻照片一边突兀地说了句。
“嗯?”
“宁宁不是那种讨人喜欢的小孩。”
“你是她母亲,怎么还这样说。”我调整了下姿势,继续看那些不是凶手的脸孔。
“因为我不爱自己的孩子。”
屏幕亮出一个陌生男人的脸,我侧脸看甘玲。
她仍然平静,嘴唇像是含着一根棉线,随时要缝在我眼睛上,免得我再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的表情。
“哪有……”我想说“哪有这回事。”
甘玲立即笑了:“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我啊,你看见了。”
甘玲的立场从来都是斩钉截铁不容辩驳的,我本就嘴笨,议论不过,只能转移话题:“有时候,我不是想偏心……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像我养一堆花,有的花非常娇贵我得上闹钟提醒自己浇水,有的花很坚强,我半个月想起来浇一点水就可以了……我不能为了绝对公平,每天定时定点给所有花都浇一样多的水……”
“你是说宁宁很坚强,不用管?”甘玲有点儿抬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