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梅咬了咬唇,颇似赌气地道:“好,既然王队长让我们敞开说,那我就说说。关于物资供应的事,我们民政部不少群众早就有意见了,以前人手少的时候,物资紧缺时,大家都能一门心思干活,只怕一日不干,一日就没吃的。可现在咱们崖山物资越来越充足,我管理的人手也越来越多,人心总有好歹,吃饱了肚子,偏偏就有人不知足,干活偷懒磨洋工。我虽然说是部长,可管理员工也只能靠一张嘴,又没有别的手段,你说她几句,她精神几天,稍不盯着点儿,就又松劲儿。这样的人,有一个两个,就会让更多的人看样学样,有些做事认真的人也觉得自己这样辛苦工作看起来有点傻,但心念着王队长对咱们这样好,不忍心磨洋工。要我说,就该定个奖惩机制,或者工作定额,这种类似的方案,以前哪家单位没有?总之是多劳多得,不养懒人。”

王路此时倒沉住了气,脸上不动声色,扭头对其他几个负责人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周春雨虽然刚被王路当头呛声,但他自认情分不比他人,有事就该说事,这才是对王路负责任的态度,他道:“武装部这块儿,因为有纪律压制着,虽然以前有过偷懒的苗头,但如今早就已经见不到了。不过,我觉得一直用严酷的纪律压制并不是什么好办法,有时候也需要适当的激励机制,具体的我就不多说了,正像张丽梅说过的,以前的旧世界里,各单位的奖惩、绩效制度五花八门,真要想实施,随便拿几条来用就是了。”

王路又看了看其他人,李波咳嗽了声道:“机械部的事儿如今多得堆成了山,恨不能每个人都生出四条手来,倒没有打晃磨洋工的现象,只不过……”他瞟了王路一眼,支吾了半天才道:“有的员工私下里和我说,有些孩子太不成样子,尽拿物资供应卡去供销社买零嘴吃,这大人和孩子一个供应标准,实在是太浪费。”

王路默默地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疲惫地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才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就生出这样多的心思来?唉,这人心人性啊,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变,哪怕是在这末世也一样。”

陈老伯一直没吭声,这时道:“小王队长,你为人的好,老头子我都看在眼里,谁要是敢拿你说嘴,老头子我就是拖着这条伤胳膊,也得砸死这个王八羔子。只不过该管的,还是要管起来,总不能弄得像当年吃大食堂那样的光景。我老头子可是经历过那岁月的,全村上下,只知道张嘴就吃,到了田里,居然把锄头一扔倒头就睡,这哪里还有农民的本份啊,祖祖辈辈,就没这样子种田的。”

好家伙,连陈老伯都没站在自己这一边,王路再看看众人,人人都对陈老伯的话深有赞同之色,其实,这倒也难怪,在座的个位,大多是经历过改革开放前后的年月的,深知平均主义之害,也同样知晓种种激励人发奋工作的手段,自然看着王路当初推出的原始共产主义政策怎么也看不顺眼,从心底认为这是种极端落后的政策,其实要学就学“有社会主义特色的市场经济道路”,其效率之高连纯正的西方资本家也得甘拜下风。

什么叫众叛亲离,这就叫众叛亲离。

王路突然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古人云人生难得一知己,果然是月亮不知道我的心,白天不懂夜的黑,鸡同鸭讲,讲不拎清啊。

王路坐在沙发上,拉着脸沉默了半晌,这才道:“我以前看李自成的历史故事,看到他身为一名流寇,在行军作战时,依然收拢孤儿和老人妇女,组成老营,而且但凡自己和战兵部队有一口吃的,也要给那些拖后腿的老弱一口吃的。有聪明人向闯王提议,带着这样的老弱实在不利于行军做战,不如放走他们让他们自行生死,但李自成拒绝了这高明之见。嘿嘿,一个反贼,一个流寇,一个到处被官军追剿的泥腿子,都知道不抛弃不放弃,有饭同吃有衣同穿的道理,难道我王路,连一个数百年前的流寇都不如吗?”

听了王路的话,众人脸上个个变色,王路将自己比做闯王李自成,这可是隐隐透露了他的大志向,李自成虽然是流寇,可他好歹也是打下了北京城,建立了大顺王朝的。

有读过史书的人想得更深,那李自成不少政策都比较脑残,象老营同食这一条就不用多说了,著名的“闯王来了不纳粮”的口号,就是脑残到天顶星级别的政策。一支军队,一个政权,在封建社会里,怎么可以不纳粮?——这简直和如今的商品经济社会里有政治家提出企业不用纳税一样。

没有农民的粮食,军队和政权怎么长期良性运转?可李自成宁肯追逼官员私财,也不纳粮,不仅如此,他每打下一座城市,还开仓放粮。所以后世的有良心的历史发明学家就认为,这就是李自成败亡的原因,罪并不在通古斯来的辫子兵,而是大顺王朝根基就不稳,总不能永远靠杀官员来维持政权运转吧。

但是,“闯王来了不纳粮”也同样有着巨大的魔力,这样简单的7字一句口号,让无数百姓甘愿揭竿而起,跟着李自成杀官造反。

王路的绝对平均主义如果流传得更广,是不是也像“闯王来了不纳粮”一样蛊惑人心?这可真是,太让人——期盼了。

封海齐站起身道:“就这样吧,照着王队长的意思办,咱们尽量在制度上挖挖潜力吧,这供应制度今后就是咱们崖山铁打的祖宗家法,人员再多,事情再繁杂,物资供应再困难,这一条,也不能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