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马蹄声响动,转眼到了近处。徐一凡转头一看,却是聂士成带着护兵戈什哈们匆匆赶来,一眼就瞧见了这里的阵仗,远远的他就喊:“大帅,出了什么变故?”
李云纵出列,接着他低低说了几句。聂士成僵在马上一瞬,翻身下马就奔到徐一凡身前:“大帅,我们前面儿也发现了点动静,鬼子似乎在换防。我让徐邦道他们派选锋前出哨探一下,他们说什么不可轻动。这些兵,真他妈的没法子带!正准备回报呢……大帅看来是早有准备了,没说的,我和李大人一起出击!”
徐一凡扫他一眼,没说话。聂士成慨然道:“大帅,标下在朝鲜就该死好几回的了。多亏大人拉拔。标下不能让左冠亭在地下笑话我啊!其他营头指望不上,说实在的,他们能奉命朝前攻攻,已经不容易了。这战事,还是咱们来收拾吧!大帅恩典,来生再报!”
徐一凡拍拍他肩膀,头一摆,示意他入列。聂士成一声大吼,跟着他从朝鲜转战出来的戈什哈们纷纷策马入列。徐一凡一句话也不说,肃然立正行礼。李云纵回礼之后,再不回顾,大声发令:“出发!”
千余将士,无一人回头。夜色中策马而前。只有聂士成回头向西南而望,那是北京城方向:“皇上啊,您瞧见了么?这样下去,您争不过大帅了呀!”
※※※
北京城。
颐和园,德和楼。
高达七丈,成三层楼高的戏台子上,正是锣鼓喧天。顶板七个天井,地板上的地井。主台上的水井和五个方池,正满天神佛,飘摇而降。锣鼓点也打在分际上,京城出名的琴师杨隆寿正一脸肃然,配合着急急风的锣鼓点儿拉着起霸的调。
谁都知道,杨隆寿是京城四名琴师之一。不是他去傍角儿,可是角儿去傍他。出场包银和京师顶级名角儿一个价,四百两京平!脾气还大,没有云南马蹄土让他香够了,别指望他出场。可是今儿,他没了半点架子,摇头晃脑的,拉得比谁都认真。
今儿他傍的角儿也了不得,四九城闻名的杨猴子杨月楼!谁都知道他的猴戏,有出风入云之概。他的拿手镇场子戏《安天会》,更是等闲瞧不着。不过今儿,可是什么功夫都拿出来了。上一场戏,出场那一百零八个跟头翻得是台下人目眩神迷,采声不断。老命都豁出来了!和他搭班的都是名角儿,演李靖的俞菊笙,巨灵神的张胜奎……这些角儿脾气都挺那个,能把他们弄到一个台子上可不容易!领戏的往常磕头也求不到啊。
原因无他,今儿在台下的是慈禧老佛爷,皇上他老人家色笑在一旁承欢。老佛爷还恩典在京二品以上,有实缺的大员,连同各王府的王爷,郡王,贝勒,格格们一起瞧戏。说是万寿不过了,可是戏总得瞧一场吧,图的就是这个乐和。
德和楼戏台下面,到处晃动的都是油光水滑的大辫子。宗室年轻爷们儿,到了这个场合也不爱戴帽,图的就是这个潇洒劲儿。当官的有点顾忌,领顶辉煌,一丝不苟。坐在那儿也在低声谈笑。帝党后党的人物差不多各自一半。在戏台下面,似乎也没有了往日朝堂上面的隔阂。现在大清算是国泰民安,大家各安其位。各有各的好处。小鬼子也没有了前几个月的折腾劲儿,西洋鬼子都说要调停,他们还有几天蹦达头儿?要说大家有什么心思,也就是辽左之地,那手握重兵的家伙。一天他还在那儿,大家就有一天下意识的担心。
朝局现在初步平衡了,大家日子也还算滋润。这个家伙却越来越难以复制。想想都发毛。几万兵摆在那儿,就算他没那个心,谁不担心他进京来一勺将大家烩了?偏偏现在还没法子对付他!
老佛爷今儿钦点这出《安天会》也是其来有自。东海出了一个天不管地不收的泼猴,搅了王母娘娘的蟠桃盛宴,最后还是将这泼猴压在五指山下……老佛爷也得讨个好口采嘛!这些日子,朝廷谁不觉着都给那海东泼猴逼得步步退让?
戏好,角儿好。大家干脆就放开怀抱,乐上一天吧。管他妈的在辽南谁胜谁败呢。
戏台上,杨月楼已经出场,正唱道喜迁莺的曲牌,一副云遮月的嗓子:“望瑶池祥云笼罩,见苍松翠柏阴交……此处正是瑶池,有两个童儿在此把守,岂可放我进去,这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