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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面先是几个工人随着记账先生的喊声抬头,接着就是一群。先朝海面上看的人们发出了欢呼的声音,转眼这欢呼的声音就连成了一片,激得更多的人朝海面上看去。就连在码头巡视的洋人们也转过了视线。欢呼声音越来越大,工人们丢下了手里的活儿,搭着汗巾就朝码头口儿奔过去,记账先生丢了号簿和毛笔。几个华商也把手里的水烟袋一扔,跑得飞快,身边伺候装烟的小二子都跟不上他们的脚步。码头上的洋人也摘下了礼帽,虽然没有跟着这些中国人一起凑热闹,但是也表示了对来船基本的礼貌和敬意。

这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北中国的天空澄明如镜,渤海泛着滔滔碧波。洋面上,两艘挂着英国旗的兵轮一左一右,夹着一条同样挂英国旗的新式暗轮商船正驶过来,但是这条商船的船头,还飘扬着一面舒爪张牙的苍龙旗帜!

禁卫军!

欢呼声接地连天,人们如潮水一般的涌动,毡帽也给抛了起来,在晴朗的海天之间起起落落。人潮不管不顾的一直冲到码头边上,脚底下就是海水,人们这才停下脚步,朝着那条兵船疯一般的呐喊。如果说大家这几天还有些提心吊胆的话,看到禁卫军的苍龙旗才彻底放下心来,有咱们的兵在,有徐大帅在,鬼子再来不了天津卫!虽然来得三条船都是鬼子的,只不过有一面苍龙旗,但是大清有多久没出这种威风横绝几千里的大帅和营头了?

想当初,朝廷要降,还是这位大帅不降!

就连那些养尊处优的华商们,都和这些满身臭汗的小工苦力们挤来挤去,一个胖乎乎的华商更合十喃喃念佛:“阿弥陀佛,幸亏有这么个禁卫军,咱们才没倒账……生意再停俩月,咱们都得上码头扛麻包去!”

和码头上激动的人群不同,还有两拨人在远处不起眼的角落也同样在注视着这条突然而来,挂着禁卫军旗帜的兵船。

其中一群人全是便装打扮,举手投足却多了一分富贵气和官气儿,就连伺候他们的下人,也是大户人家的豪奴作派,只要有不相干的人靠近,都低声的发出吃吃的声音,挥手驱赶——这是京城里面传来的做派。这伙人守在码头左近的一处茶楼当中,伺候的人站在外面,里面的人或坐或站,也都朝着窗户外面望。这茶楼本是码头苦力喝大碗茶的地方,今儿却全给包了下来,连茶楼掌柜的都给赶到了厨房里面儿。掌柜的半句废话也无,因为已经认出来了,现在就坐在当间儿,隐然为首的那个干瘦水泡眼的中年人,就是北洋的财神爷盛宣怀盛大人!

他身边的,不用说都是北洋人物了。有营务处的,有善后局的,有文案处的,有机器局的……这些北洋人物,多是李鸿章夹袋内的人才。地方官实缺有限,李鸿章的北洋局面大,又在办洋务,设立了大量局所安插这些北洋人才。这些人不像有实缺的官儿,真个和李鸿章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鸿章在的时候儿,大家都是横着走路,在北洋这个团体里面吃香的喝辣的,但是现在李中堂走背运,朝廷明摆着要对北洋下手,他们这些人这些日子当真是惶惶不安,谁也不知道北洋这个局面能不能维系下来!北洋局面不在,他们又到哪里出卖风云雷雨去?

关系不太深的,另外有靠山的都在另外找门路活动。今日在茶馆的这些人,却是李鸿章的烙印太深,自觉的就团结在盛宣怀这位李鸿章的大帐房身边——李鸿章两个最亲信的人物,杨士骧不明不白的死了,就剩下盛宣怀这个钱袋子,不指着他替大家想出路,那还指着谁去?

今儿他们在这里守候,自然其来有自,可是看着眼前这狂热的码头人潮,一个个却是神色复杂。

“要是中堂爷在……”

“咳,眼看人家楼起了,眼看人家楼塌了……这气运,真是说不准的事儿!”

“人家现在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儿,咱们这热脸,能不能贴上那人字边儿的冷屁股?”

坐在当间儿的盛宣怀冷眼旁观着各人的神色,他今年将将五十岁,干瘦干瘦的,和他的恩主李鸿章一样是三角脸,可是看起来就是精精干干的。满身仿佛都装满了机关消息,一拧就动的聪明样子。徐一凡和他曾经在天津有一面之缘,私下里的评价就是给这半老头子换一身阿玛尼的西装,再夹一真皮的公事包,看起来就像他那个时代大型国有企业集团的办公室主任或者财务总监。他当年在发改委,没少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那是一等一的人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