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的时候李诗怡都是柔顺的可怜的,睁着月牙似的楚楚的眼睛望着她,像是有千百句话蕴在眼波中,眼泪偶尔也会登场,但她往往不会让李诗怡哭,她觉得把别人弄哭自己的罪恶感就层层累积兑换十八层地狱入场券,她不喜欢欠着别人。但眼泪是最不讲理的占便宜的方法,谁哭了谁就得逞了。所以她总是欠着李诗怡。
饭吃到一半,李诗怡把筷子放下了,顾一辞也不是来吃饭的,跟着撂了筷子。
李诗怡说:“你吃呀你吃,你怎么不吃了?”
“直说吧,又借钱?”
李诗怡捋了下头发,有点不好意思:“瞒不过你,我是真的没办法。”
“借多少?”
“两万,哦不,三万。”
“三万?”她反问,抬手把碗上的筷子并拢了,站了起来。
李诗怡立马说:“两万也行,两万五也行,你看着给呗,我妈要来了,我手头实在是没有,前两天去医院,医保不给报……今天又为了招待你,你说……”
“知道自己没钱还买的八十六一斤的虾是吧?”她觉得匪夷所思,站在原地,像戴了顶荒唐感的帽子,视线都有点发黑,李诗怡到底是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张开借钱的口的?是知道自己不会拒绝?
“这不为了让你……”
“别说这些。”
“我妈要来了!”李诗怡把她的恶劣语气忽略了,站起来抓她的袖子,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妈身体不好,我不想让她担心,她说来这边我得带着她逛一逛吧,她怕我过得不好,我得给她买点衣服保养品,还得给家里人带东西……没有一万真的拿不下来,一万也行,你有多少就借我点。”
她还在回味刚刚升起的滑稽感,罕见地觉得自己和眼前的人剥离开来,她站在“顾一辞”此躯壳的背后审视自己,没来得及熨的衬衫,皱巴巴的裤脚,穿着一身客气的溅着油点子的白,像一片日用绵柔卫生巾站在那里,薄薄的一片。
她想起沈雪柔,圆润的肩头,从胸到腰的弧线都恰到好处,有一种很具体的柔软。
听见她自己在说:“你妈妈要来,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好爽,好爽,怎么会这么痛快?说出“关我屁事”的中心思想之后,有种通了电的爽快感,从尾椎骨到后脑勺都打通了,她攥住了拳头。
“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妈妈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
李诗怡意识到她不太好惹,扶着椅子,转身拦她,又补充说:“咱俩在一块的事她也没反对,你到我们家她还给你包饺子吃。”
什么叫“她也没反对”?没有反对,胁迫着李诗怡快去相亲否则就去死也叫“没反对”吗?对,那位女士是包饺子了,那天李诗怡的弟弟放学回家了,这顿饺子是给谁包的也说不准。
同样的一件事到不同人嘴里就比整容医院还要十八变,李诗怡痛陈她妈妈对顾一辞好的种种事迹,把今早的特产都拿来说,说她妈妈知道是寄到顾一辞的地址的都没说什么,又说婚礼上我妈把你当亲女儿似的看。
她冷冷淡淡地垂着眼,发现每当自己很难赢过李诗怡的诡辩时,就暗自在兜里掐着她的纹身想沈雪柔。
把对沈雪柔的愧疚与悔恨拿来比较一下,就像拿着照片在李诗怡家打卡,李诗怡处处不如沈雪柔,她对沈雪柔都拉黑了,她凭什么在李诗怡面前当好人?
李诗怡说了半天自己妈妈和顾一辞的感情,说到最后甚至好像自己的妈妈忽然成了顾一辞的,没有血缘关系却缔结了深厚的母女感情,顾一辞捏痛了指尖,保持着难得的清醒,心里幽幽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