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们觥筹交错,举杯寒暄,一派祥和热闹之景。
这一来二去就不可避免地谈论到今日的主角,卫国公府的嫡次子谢璨,谢璨面对长辈的问候已是心生不耐,皮笑肉不笑,而不识趣的平辈后辈们凑上前来巴结,更是被他冷冰冰的神色骇得连话都说不抻头。
迎来送往的都是些客套话儿,谢璨早就不耐,正要抽身离桌,却被老太太一句话按了下来。
“璨哥儿确是长大了,芝兰玉树、风度翩翩,不知要迷倒上京多少女郎?”
周围的人莫不附和,谢璨亦老实颔首,恭敬十足地道了声“祖母”。
卫国公的老太太满头银丝梳得整整齐齐,身穿暗红色寿字纹袍服,身形佝偻但精神却是矍铄,令人不由心生敬重。
“你们且尽心吃喝,不必管老身这把老骨头。”老太太发话儿,那些簇拥的子孙们也就暂且散了。
主桌登时不那么拥挤,谢璨揣摩着时机打算离桌,老太太蓦地握住他搭在桌上的手。
“看了一圈,你珏儿表妹怎么没来?”
谢璨漫不经心地捋着腰间玉佩的络子,“说是病了,就没来前院打搅。”
老太太蹙眉,“好好的,怎会病了?”
想起什么,谢璨精致昳丽的面容浮出一丝笑来,“前几日和孙儿玩水,可能是那时受凉了。”
老太太摇着头数落了谢璨几句,随后又招呼一旁默不作声的青衫娘子来,“来,瑶儿这是你谢璨表哥。”
周瑶刚来府上没几天,行事不敢踏错,一直低着头直到老太太点到她才敢抬眼。
这一抬眼不要紧,却看到了足以令她心跳倏忽停止的一幕。
面前的少年郎面庞丰润,眼角一滴红痣,生出一种雌雄莫辨的妖异感,手里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玉佩络子,典型的世家子,与生俱来的浮华肆意、目空无人。
“表,表哥。”周瑶竭力绽出自己引以为傲的清甜笑容,“表哥可还记得瑶儿?我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儿,旁边还有沈珏姐姐。”
谢璨手里把玩的动作停了,偏头思了思,他的记忆中只有沈珏爱哭的怂包样儿。
“不记得。”
周瑶脸色乍白,弯起的唇角微微抽搐,几乎挂不住的时候还是老太太出言帮衬,“那个时候珏儿刚进府,你贪玩,年纪小,不记事也是情有可原。”
本就是拉出来见一见,见过面后周瑶就退到一边插不进嘴。
老太太慈爱地拍着谢璨的手背,“今天你及冠,一套礼下来还未歇口气就到了开宴的时候,若是吃饱就回院子歇息罢。”
“谢祖母。”谢璨巴不得赶紧离席。
孙子走后,老太太眯着浑浊的眼看向人影散乱的筵席,这迎来送往,万分热闹的映衬下,她的心底竟蓦然升起一丝孤凉。
“倒是想澜哥儿了,也不知澜哥儿怎么样,今天也是他的及冠,不知在军营里吃得好不好?”
老太太的幽幽叹息穿过杯酒相撞、高谈论阔的嘈杂,钻进谢璨的耳里,他笑得有些意味不明,“我也有点想大哥了呢。”
夜色沉如水,荒凉平旷的土地上却篝火昭昭,随着安营扎寨的阵列宛若一条舞动的火蛇,点燃半片夜空。
将士们举起盛满酒水的搪瓷碗相撞庆贺,粗劣的烧刀子从喉咙一直烧到肚腹,整片胸腔都燃起滚烫炽烈的热血。
谢澜喝倒了两个得力副将,站起身离开篝火,去无人处醒酒。
朔北的风还是那么砭骨,刮在面上虽疼,但痛感提醒着人还活着。
不远处月色倾落,映出被寒风刮吹的风滚草的影子,如鬼影在四周肆虐,伴随着鬼哭般的风嚎。
望着阴森可怖的景色,谢澜坚毅的轮廓却难得地柔和下来。昨日,大军终于攻破北戎,兵临城下,北戎皇室见大势已去便打开城门,手捧降书迎接大渊兵马入城。
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终于以北戎投降而落下帷幕,至多三日,大渊胜利的消息就会传入上京。
而今天是他的及冠之日,相比瑰丽珍宝、金银财富,没有什么礼物能比自己亲自带领将士赢得的胜利更珍贵。
“大将军,邓副将和鲁副将已经被抬入营帐,卑职前来询问将军是否要用醒酒汤?”
一个年轻的小兵弓腰作揖询问道,他偷偷地觑了一眼面前号称大渊最年轻的大将军,那一双眼比塞北的雪还冷,比天上飞的雄鹰还锐,只是一触就不敢再看。
“不必。”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但尾调微微上扬,证明说话之人的心情愉悦。
谢澜转身步入将军大帐,玄色的披风猎猎翻飞,卷起细碎的雪沫落在锃冷的铠甲上,瞬息就化了。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七年的厮杀拼搏,他终是等到战役胜利,率军回京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