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小心翼翼地给他上了药,又说:“夫人交代,晚上有一场家宴,叮嘱您别忘了时辰。”
又道:“您准备换哪件衣裳去?”
那件白袍,他一进屋就剥了丢角落里,新的衣裳还得等裁缝量体才能做出来,若不想穿苍舒镜的衣服,他还得从那堆临安春楼带回的衣服中挑。
他再愚钝,也知道父亲很不喜欢那些艳艳彩彩,花枝招展的衣服。
只能拆开包裹,从最底下拽出一件青衫。
这衣裳是他八岁那年养母还未离世时,给他亲手裁剪的。
也不知是不是预感到什么,养母那年一有空就给他做衣服,将他八到十四岁要穿的衣裳都给做了,甚至想过攒钱送他去私塾读书,若不是她横死,夕影也不会被春楼嬷娘当小倌养成这样。
穿在身上总算没了脂粉气,却短了一截,不合体。
他问了阿昭无数次:“这样可以吗?会不会奇怪?”
阿昭笑着答他:“影少爷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夕影知道阿昭在安慰他,不说他气质,不说是否与这素色衣裳相衬,只一个劲夸他好看。
他也知道他好看,但这种好看是他如今最为厌恶的东西。
是属于春楼小倌的那种好看。
夕影敛了心神,将披散的发梳得一丝不苟,又故意在唇上压了点铅粉,让天生嫣红的唇失色,看起来媚态减了不少。
想了想,又将父亲差人送来的书卷抱上,这才出门。
阿昭说:“影少爷刚回家,不必急着读书。”
夕影顿了一下,说:“我……我只是想多学习学习。”
他说谎了,这些书他翻看过,完全看不懂。
抱着它们不是为了学习,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书卷气重一些,压一压骨子里的卑怯。
他自知自己对仙法一窍不通,比不上兄长,瞧着一无是处,又不能将琵琶声乐当作特长。
父亲下午来宣止楼坐了会儿,乍听他弹琵琶时脸色都变了,说他是仙门公子,又不是靠着奇技淫巧供人取乐的东西,面色难看地离了他的小楼,而后又送了多套经卷书籍来。
他想,父亲应该是希望他多读书的。
临出门前,他将从临安春楼带回的衣裳全烧了,烟灰飞了漫天,那把桐木琵琶被他抱出屋又抱了回去,终是不忍焚毁,那是他唯一留下的过往。
苍舒山庄很大,他住的小楼又偏,穿过七座廊桥,跨过三处湖泊,绕了好久才走到前院。
他来早了,家主尚在书房与人议事,段夫人也还拉着兄长在外边谈天,府邸中人大多还不认识他,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个旁系公子。
他便撞上府中奴仆私下议论。
“大少爷和新来的影少爷真的是双生子?我看他俩一点儿都不像。”
无论是气质,还是样貌,双生子长相完全不同相当罕见。
“主人家的事,我们少掺合,仔细你脑袋,被周嬷嬷抓了看你还有没有命。”
那奴婢笑了声说:“你真当今日他们被杖毙是因为得罪了影少爷?他们是因为蠢笨说了离间夫人和家主感情的话,才被周嬷嬷杖毙的,今日午前不说那些旁系的少爷小姐揣测颇多,连侍从门房都茶余饭后闲谈两句,你当家里的主子不知道?只是懒得管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若家主将影少爷当个宝,能让他住宣止楼那么偏远的地方?宣止你晓得什么意思吧?闭嘴的意思,家主根本不希望他出来走动与人结交。”
“也是,自小在凡间猎户家长大,自然是粗鄙的,苍舒家是仙贵名门,要是有个丢脸的少爷,肯定会被笑话。”
“你还不知呢?”
那奴婢惊愕地瞪大眼,招手示意对方附耳过来。
“猎户家长大的会一身细皮嫩肉?跌一跤就跌出血了,我瞧他那皮肉比仙门小姐的还嫩,再看他眉眼间的神态,你想想在哪儿见过……”
对方惊呼一声,瞬间明了。
眼刚抬起,正欲再说些什么,就惶恐地瞪大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贴地板,发出咚的一声。
夕影站在隔断屏风后,听得难过又愤怒,但这两奴婢朝他跪下,惊慌地抖如筛糠时,他反倒懵了。
这府中的奴婢私底下议论他,碰面时会住口,却不会怕他怕到这个程度。
他初来乍到,父母对他态度不明,也还未当众承认他的身份,他还算不得真正的主子。
为何……
肩膀轻压下一只手,侧目一看,夕影才意识到苍舒镜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