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走远了。
停筠与有荣焉,高兴地与江简宁小声道:“您一露面,谣言就不攻自破啦!”
江简宁偏头似笑非笑看了停筠一眼:“你知道这谣言?”
停筠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
从世子跌落池塘昏迷不醒那夜开始,就有风言风语说夫人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儿,这是天意要世子给弟弟让位。
这不是咒世子吗?停筠狠狠掴了那碎嘴子一巴掌,回来仍觉得不解气,但他又不想世子烦心多添忧患,才一直憋着不敢说。
原来世子都知道。
江简宁当然知道。
头一次听这传言时,他还觉得难过得很——那时候他多傻呀,总觉得世上不应该有无缘无故的恶意。
可是听得多了呢,也就没什么感觉了。再到后来,甚至还能叫人去一个一个的查,慢慢地往出揪那在背后煽风点火的人。
一开始他以为这些话是小林氏放出来的,不过想想这流言未免指对性太强,小林氏是疯了才会在这种时候引火上身。
再查下去,果然是江疾授意的。
再凶悍的狼小时候爪子都是钝的。
没关系。江简宁想,不怕小狼不亮爪子,只怕畜生贼精,学会藏拙。
江简宁照常赏梅踩雪,还挑了些长得好的梅枝折了,叫扈从给各院分送去。
停筠有些遗憾地看着那些世子静心挑选的梅枝:“白瞎了这花,要是不好好待它,很快就会死了吧……”
江简宁只当没听见,与停筠一并站在这冰天雪地里。风一摇缀着花的细枝,抖下满头雪淞,停筠就噗噜噜地甩了甩帽檐两根耳朵穗儿。
江简宁觉得好笑,伸手拍了拍停筠的帽子——还是小孩子呢。
“我们去看看鹿吧。”江简宁道:“我听说父亲之前买了几头鹿,长得好看又文静。”
那都是江简宁落水之前的事儿了。有几头的角格外漂亮。侯爷本来想着驯好了就散到院子里添些意趣,谁成想江简宁突然出了事,于是这几头鹿也被侯爷忘诸脑后。
现下这几头鹿就置在马厩那边,叫马夫一并看顾着。
停筠看着世子眼神雀跃,久在病中积萦的那点郁气散得一空,扭了扭头上的帽子心想。
世子还是小孩子呢!
哪有小孩子不爱鸟儿呀鹿呀的?
停筠不如停淮知道的内情多,他只知道世子一时兴起想去看小鹿。
侯府的马厩虽比寻常人家气派敞亮,但也难免有脏了的雪水,马车往来总归会踩得满地泥泞。
停筠边替世子提着狐裘脚儿,边伸脖子去看棚子里四散的小鹿。他正看得津津有味,世子突然问:“这鹿是谁在看管?”
总管听说世子大驾光临早侯在一旁,听得此言立刻回道:“回世子,鹿有仙气,不敢叫粗人怠慢了。正巧有个叫宋明的马夫不但识字,做事也利落,奴才便叫他来照料了。”
世子好似很感兴趣般追问道:“他怎么不来回话?”
总管哪曾想到世子会问起一个低贱的马奴,怔了一下,忙叫那宋明上前来。
彼时马房的下人都在远处留意着世子的一举一动。万众眼热之中,宋明略微佝偻着背,脚步迟缓地趋身上前向世子行礼问安,一副荏弱做派。但仔细看去,他五官周正,眼珠璨亮有神,依稀还能想见当年俊朗风貌。
只是这些年似乎过得很苦,鬓角已然摧霜,眼尾与两颊都有深如刀刻的干皲皱纹,皮肤也灰黄发暗。
一个被岁月淹没进人群、再普通不过的下人。
世子打量着他,半晌若有所思道:“我见你觉得眼熟,你从前在哪里伺候的?”
宋明恭恭敬敬地弯着腰:“回世子,奴下一直在马房务事。”
世子仍问:“没有在旁的地方做过事么?”
宋明道:“没有。”
世子神情很茫然,他认认真真地盯着宋明,仿佛要将他看出个窟窿来:“可我觉得我仿佛在哪里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