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都只用“煜阳侯世子”草草带过的、甚至连他自己都在阅读时下意识忽略掉了的。

炮灰。

原来他的一生、他的悲欢爱恨,斥于纸上也不过寥寥几行。他只要能在合适的时间死去,将世子之位拱手让与江疾,就够了。

江简宁揪着寝衣心口的单薄布料哭得撕心裂肺。

为什么有人生来的命运就是做旁人的垫脚石呢?

为什么这个人……是我呢?

但那时他懦弱又胆怯,只会学着鸵鸟把头埋起来,觉得躲一躲就好了。

于是三年后,江简宁在乡下别院里被刺客一剑穿胸,死不瞑目。

然后,他又重生了。

江简宁枯坐半日后强撑病体起身,带着恶奴冲进了江疾的偏院。

在棍棒交加的闷响里,他冷眼看着江疾气绝。

而江疾那个疯癫的亲娘无动于衷地坐在门槛上哼着歌,甚至还伸出足尖,轻飘飘碾了碾沾满亲儿子鲜血的脏污积雪。

冷风带着血腥气和冰碴的味道灌进他肺腑,江简宁低头看向了自己细白干净的手指。

他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活,可却眼眶酸酸胀胀的,没有一滴泪水涌出来。

当晚江简宁戕害兄弟的逆行被煜阳侯知悉,一向疼爱他的父亲雷霆震怒,亲自请出家法鞭笞他。他被打得鲜血淋漓,夜半被抬回院里后便起了高热。

这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只知道再一睁眼,他又回到了那张榻上。

江简宁推开涌上来的仆从止不住地干呕。

……

自此,江简宁开始了他十八次无休无止的循环反复。他一门心思要杀了江疾,想挣脱这逼他束手就擒的命运,却也因此吃遍了各种死法带来的苦头。

他像一只新鲜的杏子,从新鲜到干瘪,再到烂成一滩汁水,最后悄无声息地腐败。

一次又一次回到冬日,一次又一次死去。

江简宁撞了十六次南墙,撞得头破血流。可就在第十七次时,他望着那仿佛永无尽头的冬日,竟于极致的癫狂中生出一个奇妙的构想。

他把自己关起来,没日没夜地梳理、推算,又一把火烧掉了满屋手稿。

然后江简宁用一柄镶满宝石的小匕首,轻快又雀跃地捅穿了江疾的心口。

“江疾,我们下次见。”

江简宁俯身拥抱江疾,像一对真正亲密无间的兄弟。

然后他借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微微用力,轻松将刀尖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再睁开眼,依然是那个隆冬雪夜。冷风呼号,如万鬼哀哭,院子里的婆娑树影沉默着向他挥手,似在迎接旧友。

江简宁闭上眼,一幕一幕亲离死别如走马灯般交织浮现,最后定格在了那册被火舌吞噬的手稿上。

他喃喃道:“……又见面了。”

“……世子?世子您说什么?”停筠的声音由远及近,江简宁猛地惊醒,见停筠正像条小狗般扒着榻边,眼睛亮晶晶的:“世子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被他一打岔,太医很识趣地打住了絮叨。

江简宁愣了一下,他先是歉意地看了眼太医,才对停筠说:“我喉咙干得很,想喝点水。”

“水……”停筠站起来想去倒茶,刚提起茶壶却一拍脑门:“哎呀,我过午时候煨了一壶梨汤!”

“我给您去盛!”

停筠“嗵嗵嗵”地跑出去了,太医正打算再叮嘱世子两句,门外便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叫——

“老天慈悲,我的儿!!!”

门帘子一掀,一身赭红色袍子的煜阳侯冲了进来。他绕过颤巍巍下跪行礼的太医,一把握住了江简宁的手,还使劲儿攥了攥:“阿宁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法师果真有大神通,神佛保佑我儿!”煜阳侯眼眶憋得通红,“爹爹快被你吓死了!”

煜阳侯的手掌宽厚有力,只这么一会儿,江简宁就感觉泛凉的指尖悄悄爬回了一点温度。

他轻轻摇了摇父亲的手:“只有点困……都是阿宁不好,冒冒失失的,叫父亲担心了。”

太医识趣儿地悄声退下。江简宁见他走了,才慢吞吞地又探头张望了一下门口,然后安静地看向了煜阳侯。

他眼里像汪着一弯月亮,清澈又明亮,含着少年人矜持的期待,却不肯说。

煜阳侯迟疑片刻,才读懂他在等什么,不由得低下头以掩藏面上神情。

他吞吞吐吐道:“你……你姨母双身子,爹爹刚刚来得急,雪地又冰天的……”

江简宁眼里的那弯月亮一点点地碎掉了,他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只捏着被褥上的花纹不肯再说话。

无声的谴责往往比大喊大闹更令人揪心,煜阳侯看着儿子,心下也在埋怨续弦小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