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一见他,也笑开了,“你好啊同学。”
郑许然搬来三个凳子,请他们稍坐,“温老师,实在不好意思,临近下课家长们接娃的都来了,等候区没地方……”
“没关系,坐这儿就挺好的。”
温随没说话,梁舒则是从进门就四处专注地打量,现在正在看照片墙。
温从简主动跟郑许然寒暄,“你们这儿上课的孩子还挺多的。”
“周末学校放假嘛,基本都是这两天人最满。”郑许然正说着门口又进来一位家长,他上前迎了一下又折返回来。
温从简见状道,“小郑你去忙,不用关照我们。”
“没事儿,那都是熟客,”郑许然在饮水机前倒水,“席哥专门让我等着你们的,还特别嘱咐要是你们过来,一定得好好招待。”
他将纸杯递给温从简,“席哥现在在教室,下课还有十分钟。”
“不急,”温从简客气地点点头,“你们这儿布置得挺好,就是位置离市区有点远,今天来不熟悉路,导航还给导错了。”
“确实是,不少家长都反映过,”郑许然也很无奈,“其实j省在射箭运动上已经算全国领先的,沣市更是早就组建职业射箭队了,区里像咱这种规模的箭馆真不少,政府还给支持,在周边玩射箭的同好眼里各方面配置着实是天花板级的存在了。”
“那怎么不在更繁华些的地区选址呢?这样学员也会更多吧。”
“还能为什么?场租贵呗,那些开在市中心的箭馆都搞不大,只有室内训练场,要想拓展室外场地,除非有钱砸的,否则只能选偏远的市郊,就像这儿。”
不过郑许然又说,“当然在市郊也有市郊的好处,哦对了,要不我现在带您参观一下室外场?不是我吹,我们场地在整个沣市的民办单位里绝对数一数二,去年还高分通过了市箭协的备案,被批准作专业队的训练场和比赛场用呢。”
温随有注意听两人对话,可郑许然语速快,他理解有限,只能获取到零星信息。
温从简本打算客气地推辞的,见温随似乎认真在听,不由蔼声笑了,转对郑许然道,“那就麻烦小郑教练带个路。”
不止是大厅正中,走廊两侧的墙边也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相框,照片里的孩子们捧着奖状或奖杯,还有些正在拉弓射箭。
年纪不大,倒是个个英姿勃发。
不过无论大厅还是这里,都没再见到那把仿弓的照片。
穿过连廊,推开门是个木架子搭建的短通道,近午时分,摇曳阳光自缝隙漏来,在地面投射下纵横交错的影子。
风携着几片黄叶拂过,又飞快自脚边掠去。
温随眺望前方空旷的场地,无遮无拦的光线入眼,明晃晃地有些恍惚。
他自幼随师父练箭,若说有哪里待得最久,莫过于别院那座废弃的演武场。
依稀便是这样一块场地,右侧角落当有两株老银杏树,在这里两株变作一排,同样也是银杏,却显然新植。
射箭场更远处,不甚密集的高楼撑起蓝天,也将温随从过往拉回现实。
他环顾四周,十余个草靶与银杏树遥相呼应,墙角位置随意靠着把木弓,温随拿起来,手指勾住弓弦稍稍拉了一拉,挺轻巧,像他幼年初学用的那种。
试过手感,而后举弓。
梁舒正要上前阻止,就听身后一个声音轻道,“没关系,那是练习弓,让他试试。”
席舟才下课,安排助教帮忙送家长和孩子,看到郑许然发的信息后来到外场,就见温随正在试那把练习弓。
为安全起见,非上课时间箭支都是统一保管,因此温随举弓并未搭箭。
奇怪的是,他也完全没有试图寻找箭支的意思,反而很自然地抬臂、开弓、靠弦,动作如同指间正有一支无形的箭那样衔接流畅。
新手空放是很危险的,若非练习弓材质特殊,席舟也不会任他做这种尝试,但令人意外的,温随力至尽处便停住了。
既不撒放也不撤劲,就那么维持瞄准的姿势,半眯着眼站定。
逆光下少年的侧影稳固,直视草靶,神态与动作同样冷静,仿佛任何多余的东西都抛诸其外,微风拂动他额前碎发,映在眼底忽明忽暗,瞬息凝成无形箭影,好似下一秒就将离弦而出。
视觉冲击来得太突然,明明是十月深秋,席舟却像被盛夏流火打到了眼。
射箭是一项非常讲究专注的运动,痴迷射箭的人对席舟而言并不罕见,但罕见的是,那种眼神里的波澜壮阔与气质中的静若止水,截然相反的两种矛盾竟奇异地聚敛于这个十多岁的少年一身。
直至温随终于缓缓放下弓,卸去手劲的同时整个人也如那根弦,重归平静,唯独眼睛还望向草靶。
不过须臾之间,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温随低头看向自己方才勾弦的手指,指节上经年累月的茧子都没有了,被弓弦勒出的白痕正一点点缓慢复原。
真弱……温随抿起唇角,捏了捏手指,又用力搓两下。
突然他感觉有人靠近,立刻警惕地转过身。
这是温随第二次正面见到席舟,比上次距离更近。
但脑子里印象深刻的,仍是他的背影,那般挺拔脊梁和端正肩线往上,似乎也合该是这样一张内敛正派的面容。
细边框眼镜、白色长袖运动衫,处处简单利落,可当胸那团色彩飞扬的鸟羽涂鸦,又使这份理所应当的硬朗中多了几分自然而然的随和。
真是个奇怪的人。
说不上具体哪里怪,但温随既存心试探接近,席舟在打量他,他便也坦然回视。
孰料空了一秒,对方忽然微笑反问,“喜欢射箭?”